凤兮见夜澜把玉壶中清露饮的干净,他唇一扬,素指在琴弦上一调成音,“公子果真好风采,自成一段风流。”
夜澜轻手置下玉壶,一双清冷的眸子不欢不喜,半晌,他凉薄的唇微动,惜字如金,“过奖。”
远山半抹笼烟,泉水温碧如蓝。
慕岚烟看着眼前夜澜对自己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她眸子一暗,知道他还在为自己之于瑾瓛的无礼而恼自己。
爱慕如她,他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晓。
嫩绿的短靴在青石板上微顿,半晌,一袭鹅黄的长裙还是挪到瑾瓛面前,声音怯怯,多少有几分不甘,“瑾瓛,之前是岚烟无礼,还请妳莫见怪。”
她抿着唇,脸涨的通红给瑾瓛道歉,眸子却盯着一旁冷眼的夜澜,“我并无坏的心意,我知道自己任性...”
说着说着,声音低的越发听不清楚,强忍着不让眼里潜着的泪掉下,头已然垂了下去。
她也是个傲骨的女子,若不是为了他,又何曾向别人低首。
瑾瓛看她一副楚楚的样子,忙上前拉过她的手,话说的温软,“好了好了,别放在心上,阿瑾何曾怪过妳。”
然后,转过头,示意一旁的夜澜哄哄岚烟。
可那人却唇角一挑,冷着眸子似是置身事外,一句话也无。
瑾瓛无奈的摇头,揽过一旁岚烟的身子,看怀里的她泪眼潸潸,忙伸出手把她眼泪擦干。
可怀里的岚烟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泪越流越涌,哽咽的说不出话。
瑾瓛瞧她楚楚的样子,看着着实心疼。轻手扶着她坐到一旁的青石上,“别哭了,这么美的人儿,把眼睛哭红就不这么漂亮了。”
瑾瓛轻轻抚着岚烟的背,看一旁的君陌颜在那站着不说话,她向他招招手,“陌颜,妳不是最擅长哄女孩子?过来哄哄岚烟,看她这副样子也不是办法。”
“我何时擅长哄女孩子?我最怕女孩子哭。”他蓝衣微旋,虽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已是踱了过来。
他把瑾瓛扶起,自己倾身蹲在岚烟面前,“好了,别哭了,我哄妳妳就不许哭啊。”
“谁要妳哄。”岚烟一把推过君陌颜,“再说,有妳这么哄人的吗?”
说着,瞪了一眼地上的陌颜,一双眸子哭的红红的看向夜澜。
见他独自在那饮酒,连瞥都不瞥自己一眼,唇一咬,更觉得心里委屈。
瑾瓛看岚烟哭的伤心,她走到夜澜跟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壶,“看烟儿哭成那个样子,妳倒是哄哄她。”
“哄?哭够了不就好了。”见瑾瓛把他手中酒壶夺去,他也不恼,素手一执,把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把抓过瑾瓛的手就往别处走。
瑾瓛一惊,不知他又究竟为何,连忙回头看着众人,见远处岚烟愤愤的瞪她一眼,她心里一怔。
夜澜一路牵着她的手不说话,她微挣,他却执的更紧,见挣脱不得,索性便一直握着。
见他冷着眸子,她也抿唇不开口。
两人走过溪缓泉眼,远处的瀑布声也渐渐过耳不闻。深庭曲径通幽处,一大片碧荫竹林映入眼帘,环烟绕水,异常青翠。
夜澜放开瑾瓛的手,荡荡摇起手中的折扇。一袭白衣在碧绿的竹林中飘荡,更显得若水拂影,如仙如画。
他遥望着竹林尽头的紫檀木屋,眸子不似之前清冷,甚至带了几分笑意,清凉的嗓音缓声道:“阿瑾,这是我的住处。”
言罢,再不回眸,优雅的步子踱开,向竹林深处的檀屋走去。
瑾瓛不禁被眼前的景致震慑,脚步一顿,半晌,也提起裙摆跟着他往里走。
通往檀屋的路径,是一段由月光石铺就的幽静小路,因为周围的光线被茂密的竹林挡住,鲜少有光投射进来,以至路径上的月光石泛起莹莹暗蓝的光泽,甚是幽幻。
月光石铺的路甚是凹凸,又幽静曲折,即便夜澜走在上面,一袭白衣,翩翩泰然,可瑾瓛却是一脚深一脚浅,不一会儿,额头便薄汗涔涔,险些有些跟不上。
夜澜看出她的不便,唇一抿,也不言语。他袖子轻挥,收起手中的镶玉折扇,微微侧身便握住她的手。
因幽径甚窄,只能容一人行过,瑾瓛又看不清脚下的路,所以只能靠前面执她手的人牵引。
悠悠的月光石路,后无退境,足下黯然。她的视线里,唯有前方的一抹白衣素影,带着她走出幽深,走出昏暗。
似是看出她的紧张,身前的人缓缓开口。
“放心走,有我在。”
清凉的嗓音划破静谧,宛若昏暗中探手拂窗的一道光影,又像是烈日下素手而掬的一捧甘泉。
一段幽深难行的路,素手相执走到尽头。他是旁人眼中风流摇扇的白衣公子,此刻,却成了谁的梦里心上人。
瑾瓛抬头看着精美的檀屋,雅然立在眼前。屋檐的匾额上面字迹风流俊秀,描着的行书“北庭风”与她收到纸笺上的字迹果真如出一辙。
两人相视一笑,皆心下了然。
“那些便是要同妳说的话。”夜澜推开房门,白衣流转,已踱到屋里。
瑾瓛歪着头,不解他话中深意,“什么话?”
他眸子一荡,缓缓饮了一口手中青釉樽中的清茗,看了瑾瓛半晌,清凉的声音缓缓唱起:
“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
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珰,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不等怔在一旁的瑾瓛开口,他凉薄的唇一挑,“不再是只留纸笺书写,亦不再是于雅阁清弹。这一次,我要亲自唱给妳听。”
他轻手执过呆在一侧的瑾瓛,秀美一挑,“妳觉得,如此可好?”
瑾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素发轻冠,白衣折扇。半晌,口中却吐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夜澜...”
“我看得出,岚烟很喜欢妳。”
她微微低下头,心底划过一抹异样,似针刺般疼痛,可她却不明为何,是悲伤的滋味吗?
唇一抿,不再言语,她伸出手,也想给自己斟杯清茶喝。
刚拿起茶壶,不禁眸子一愣。夜澜看出她眼中的不解,缓缓开口:
“因为只有我一人住此,所以,唯有一只杯盏。我生性喜静,在此之前,除了妳,不曾带任何人来过。”
听他言罢,瑾瓛才缓缓向周围看去。
果然,周遭陈设极为简单,甚至是用清简来说也不为过。
满璧环顾,徒有一副裱字,上书: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再无其他。
而家居摆设也甚是简洁,除却墙角的一张薄床,窗前一张青玉案,摆着几卷竹简,余下的,便是两人跟前的檀桌了。
他素手轻轻搭在她提壶的手背上,“岚烟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妳不必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瑾瓛微微摇头,“如果我放在心头介意,根本是毫无立场和道理。况且,妳一个人淡漠惯了,多一个人喜欢妳,对妳好,分明是好事。”
他眉毛一挑,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放开执她的手,折扇缓缓摇开,“倒是一番新鲜的说辞。”
瑾瓛轻轻抿唇,见夜澜神色清冷,却不知是哪里惹他不悦。
不禁心头有些自责,扰烦旁人,向来不是她的性子,“总是要有喜欢妳的人,关心着妳,照顾着妳。浮世寂寥,夜澜也不能总是一个人。”
他听她如此言说,凉薄的唇角一挑,“那阿瑾说,何为喜欢?何为关心?”
“岚烟那般,便是对夜澜的喜欢,夜澜的关心,不是吗?”
“呵呵..”他一声轻笑,“即便那真是喜欢和关心,也是旁人的事,又与我何干?”
“喜欢的人是妳,关心的人也是妳,怎么和妳无关?”瑾瓛皱眉,有些不解。
“如果旁人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去对旁人,那还不麻烦死。我这个人,向来最怕麻烦。”
他折扇一摇,“之于相守的承诺,我从未向人许过。而说要给我所谓温暖和陪伴,这样的人倒是不少、但我也从未放在心上。真真假假,离离合合,谁又分得清。”
“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他眸子划过一抹暗淡,瑾瓛只觉得看着清冷。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若心动,则人妄动,上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
她缓缓叹了口气,“浮生谁能一笑过?总是要遇见那个自己执念甚深的人。六道轮回虽是清苦,却也贵在有所痴念,有所执着。”
夜澜薄唇一扯,徐徐摇着折扇,话语一贯冰冷:“我看还是算了,情深不寿。命数本不长,该留着游这世间美景。若醉,就醉死在山水间...”
他站起身子,一袭白衣曳地背向着她,口中竟有一丝憧憬。
“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溪云,一壶酒,一张琴。俗世纷扰,温暖凉薄,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