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坳雾气弥漫，一片低矮的营房在山坳显得很不起眼，如果从高空俯瞰，那破旧的小楼甚至会被当做某个缺乏资金的野外养殖基地。
然而就是那一片低矮的砖房，承载了我的青春和所有关于青春的美好回忆，以至于我复员回到地方后仍然会情不自禁的回想起过去的种种，那些经历宛如刻在骨子里一样无法磨灭。
我叫林昶，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每天浑浑噩噩的穿梭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见证着这座城市从清晨的朝气蓬勃，到夜晚的万家灯火，我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朋友，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好像一直如此，却又好像有所不同。
夜深人静，我时常会在洗澡的时候盯着镜子里那个大腹便便的模样，然后在心里自嘲，你看看你，以前的你……然后我便不敢再往下想，那些记忆来得太过凶猛，却又很难拼凑成一块整体，我好像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很久，经历了很多，但每当我想抓住一些头绪时，却又发现自己无从抓起，以至于我经常会怀疑那几年的时光究竟是不是黄粱一梦。
大山、阿鸡、小黑……
他们当中有些人路过我所在的城市会过来看看我，但更多的人却是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见了。
那个19岁的自己被岁月无情的碾压致死，永远倒在了凤凰花开的路口，再回首时，多了一丝感叹，也多了一丝落寞。
其实我是不太想写这些东西的，我习惯了沉默，不太喜欢向别人述说自己的经历，直到那天大山公干路过我的城市跟我说起了他。
大山因为一些事情到隔壁省公干，期间路过我的城市，我们小聚，他穿着笔挺的常服，走得很快，肩膀上已经扛了二道杠一颗星。
期间他拿出一张照片，是一个清秀的少年，穿着新式迷彩服，肩膀上扛着一道拐，手里端着自动步枪，笑起来像沐浴着春风。大山见我没什么表示，于是提醒到：“小明。”
我的思绪顿时上涌，想起了那年强降雨，那个被我们一个班轮流举过头顶的小屁孩，想不到如今成长成了这般模样。
大山出言道：“很多事情他都没忘，还记得你，现在他已经在参加大队的选拔了。”
后来大山走了，从那天起，我不知道心里多了一种怎样的思绪，就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踏过的泥凹长出了绚丽的花朵，从那一天开始，我发现只为了自己而活着是一种理想状态，在那些无心插柳的日子里，恰恰是我们种下了最具有希望的种子。
然而当我真正想要对自己的军旅生涯进行一个全方位的复盘，却是极其困难的，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没有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就从入伍之初开始讲吧，虽然可能会导致这个故事的前期比较无聊，各位也就当个小小的过度吧。
在我当兵的那几年，各地的征兵宣传都很到位，尤其是在大学校园，试问哪一个有志青年不想携笔从戎，书写一段辉煌人生呢？再加上那几年参军复学的待遇确实也不错，当然待遇只是其中之一，我相信大多数人的想法是保家卫国。
这是一句很大的话，相信很多人在刚入伍的时候都会被新兵班长问为什么参军，这样的回答不少，很狂妄，也很天真，但是往往最后都会因为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而逐渐迷失自己初心，而能够保持这种初心的人往往军旅生涯会别样的精彩。
我当时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外语学院，因为我从小就比较有语言天赋，当然这跟文采是两码事，我只是学别人说话比较快而已，这还要归功于小时候经常在部队大院里玩，经常听一些兵哥私底下说方言，学到了不少。
接兵干部是个来自四川的少校，因为方言同属西南官话，所以交流起来并无障碍。
少校很随和，一路上跟我们天南地北的胡侃，我们也从他口中了解到关于部队的一些皮毛，但是更深一层次的，由于保密条例的限制，他却再不开口了。
我们只有七个新兵，这无疑是一股单薄的力量，而且分布很散，都来自不同的县市，所以相互之间均不熟悉。
我一路上戴着耳机，听着电台，无聊的看着窗外。
西南地区多山，所以火车一路上都是进隧道、出隧道、进隧道……如此循环。
看了大概半个小时，我也失去了兴趣，第一次远行的新鲜感也消失殆尽。
我逐渐丧失观赏沿途风景的兴趣，昏昏沉沉的靠在座椅上睡去。那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整个过程中我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像是一个无头苍蝇，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这里有一个我至今还记得的小插曲，现在想来还比较有意思。
那时候好像是到了吃午饭的点，由于部队长期规律的作息，接兵干部到了时间点是准时饿了，于是给我们点了火车餐，但是由于我们都是还没接触过部队的学生或者是刚初步进入社会的青年，此刻多少是有些激动的，便都不怎么饿。
这时列车员送来简餐，接兵干部招呼了一声：“弟兄们饿了吧，赶紧吃吧！”随后又嘟囔了一句：“我都好些年没吃过这么贵的伙食了……”
于是也不管别人，撕开包装就大口吃了起来。
我们犹犹豫豫的都没动，不知道是我们这些人有点娇生惯养还是怎么的，总感觉以前那种火车餐加热后有种说不出的怪味，虽然那个接兵干部吃得很香，但我们闻到味道都没什么胃口。
正在他大快朵颐的时候，另一个列车员端着相机出现了，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们那个正在疯狂旋盒饭的老大哥。
他倒是不尴尬，很自然的问人家怎么了。
当列车员表示想拍几张照片的时候，这哥们大手一挥，说道：“我这个老头老脸的不上镜，你拍我们新兵同志吧！都是年轻小伙子都挺帅的！”
那列车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生，平日里可能都是感受军人严肃正经的一面，第一次听到一个军人说俏皮话此时也绷不住噗呲一声轻笑起来，却也没再管他，端着相机找到了我。
我发誓这是我拍过最后悔的一张照片，时至今日想来虽然有意思但是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羞耻，因为当时我也没想到他们还写了简报发到网站上去，让我公开“处刑”了一个月……
我不是一个长得帅的人，完全属于那种丢进人群里瞬间就被淹没的类型，但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就有山里孩子的那种老实巴交，她找到了我。
“这个怎么拍啊？”我平时也没干过这种摆拍的活，而且我是一个重度“镜头恐惧者”，相机镜头一对准我，我便立马感觉浑身不自在，宛如有蚂蚁在身上爬。
那个列车员还很温柔的开导，并安排另一个列车员端起我小桌板上的盒饭，做递出状，我则做出伸手接的模样。
不知道是相机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后来我看到那张照片怎么看怎么像个猥琐的流浪汉……
后来我到底吃没吃那盒饭我是记不清了，只清晰的记得这件小插曲。当然，如果不是我同学因为订票在其官网上看到我的“丑照”并且截图大肆宣扬的话，这应该是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
后来这一路上再也没有了其他故事，显得比较沉闷。
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火车上的新兵蛋子们也逐渐没了心情，此前的狂欢也逐渐销声匿迹。一开始，同行的其他车厢还有海军、空军的弟兄，一路上大家打牌、抽烟，不亦乐乎，四川少校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二十出头的空军少尉。
但是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人家少尉对他压根不感冒，这小子是典型的老牛想吃嫩草，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满怀斗志，自然对我们这位老大哥缺乏兴趣。
一路上不停的有兄弟在站台下车，那个空军少尉也带着队伍走了，少校像是丢了魂一样，跟我们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当然我们也没了什么生气，他们是因为少了人打牌，而我则是被这久不到站的列车给折腾的。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我只感觉屁股和腰杆子已经麻木了，那接兵干部才说道：“准备一下，我们快到了。”
听到这话，大家才稍微有了一点精神，选择参军的人，怎么可能对部队不向往呢？
然后他便开始嘱咐我们：“一会见到肩膀上带枪的叫班长，肩膀上带星的要叫首长，记住了吗？”
大家都认真回答记住了，那少校毕竟还算年轻，有些骄傲道：“知道我这是什么衔吗？”
大家都不搭话，显然是第一次当兵还没做过攻略，我见气氛冷场，于是答道：“两毛一，少校副营。”
他显得有些意外：“你还会看资历章？”
我点了点头，答道：“我外公当过几年干部……”
他点了点头，道：“军人世家，不错啊！”
当然，我不会告诉他，我所说的那个曾经当过几年干部的人资历章有五排……
他跟我爷爷是战友，后来两人结了亲家，这两个一起从战壕里爬出来的老兄弟成了一辈子的亲人，曾经也是他们单位的一段佳话。
我爸也当过兵，当年为了避嫌孤身一人跑到了大漠戈壁，一直扎根基层辛苦付出，老爷子再苦再累楞是没求过这俩老头一点关照，当然，我觉得他可能是知道，他只要敢开这个口，非得被两个老头打死……
后来老爷子所在的军区与某地区产生了一些摩擦，那是一个不怎么稳定的局势，老爷子因为表现英勇也立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功，但是超过了提干年龄所以最后也没能超过父辈的成就。
复员回到地方后却意外的得到了俩老头的肯定，说什么很扎实，也很英勇，不靠家里人，非常实在云云。
那时候我还不太理解，现在仿佛懂了一点，那时候老爷子要是向俩老头寻求帮助可能才会让他们失望吧。
逐渐扯远了，这里也不再赘述老头们的事情，大家有兴趣的话我以后会慢慢讲到的。
列车逐渐减速，接兵干部说道：“带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车！”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所有能用的上的东西都是一个武装部发的袋子就能装完。
我从行李架掏下来一个个的行李分别传给他们，然后把自己的小包拎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一行人居然都是大包小包的，甚至还有几个人带着好几个行李箱……
这么一看我倒是显得像临时来出差的一样，显得有些不合群。
列车停稳，我们一行人有序下车。
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火车站却并不冷清，由于是征兵季，尽管很晚，但也还是有很多接兵的，不算大的大厅容纳了许多不同军装的军人。
我们七个人刚下车，接兵干部便问道：“你会下口令吧？”
我点了点头，道：“会一点。”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带队跟着我走，我打电话跟来接兵的说一下。”
说完他便打着手机开始联系，我则学着以前在大院听到的口令喊道：“齐步——走！”
由于以前没有专门的训练过口令，此时也只是学了个三分像，却根本不会用胸腔发力，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差点没给我呛着。
好在也没有真咳出来，不然乐子可就大了。
那接兵干部不快不慢的走着，我们一行人在侧面跟着，我虽然没训练过口令，但每年寒暑假还是被老头们折腾过的，各种队列训练还是会一点，所以现在虽然走得不标准，但多少也还是有点样子，引得大厅一些其他单位的接兵干部一阵驻足。
一个二炮的接兵干部果断道：“这小子绝对在武装部干过民兵！”
因为全场就我的东西最少，所以左手提袋的同时右手还能摆臂，其他人因为没有相关的训练经历，再加上确实行李太多导致不方便，所以步子能走到一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我们一行人出了车站以后看到了路边停着的很多军车，统一的白色牌照，清一色的崭新大巴，车身拉着横幅——热烈欢迎新战友！
一群人感慨，这待遇好啊！
正当我们准备上车的时候，那接兵干部却带着我们拐弯走到了两架大货车旁边。
车厢跳下来几个年轻士官，一个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很热情的抢过我们手里的东西，说道：“来，东西给我们吧！”说完便轻手轻脚的递给车上的两个士官。
“我们……坐这个？”一个新兵捅了捅我问到。
我点了点头，道：“当兵不就坐这个吗？”
那新兵指了指旁边的大巴，问道：“他们怎么坐那个？”
我笑道：“每个单位不一样嘛，坐大巴哪有卡车拉风？”
待东西都上车完毕后，几个士官又呼啦一声跳上了卡车，咣当一声把门给摔上了，顺便还抽出了安全杆给卡上。
另外两个三期士官跟接兵干部带着我们集合列队，一个上尉拿出文件夹道：“点一下名！赵仕杉！刘阳洋……”
挨个点完名后我们上了车，那两个三期士官把我们送上了卡车后斗，呼啦一声把门给摔上，插上安全杆坐在了门边。
军车预热几分钟，发出难听的噪音以及难闻的柴油废气味。
预热够了的军车开始出发，正式开往驻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