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主。天这么晚了……”
锘竹话音未落，却见玉兰已经跑了进来。她想是准备歇息了，只穿着家常的玉色薄绸长衫裙，外头罩着浅水绿银纹重莲罩纱，跑得鬓发散乱。这样夜寒露冷的秋夜里，她居然跑得满脸是汗，和着泪水一起混在脸上，全然失了往日的娴静温懦。
雨岚乍然变了脸色，大惊失色道：“玉兰，这是在宫里，你是做什么？”
玉兰的脸全然失了血色，苍白如瓷，她仿佛只剩下了哭泣的力气，泪水如泉涌下。良久，她终于“扑通”跪下，倒在雨岚身前，放声大哭，“姐姐，姐姐，你救救我！主子娘娘派人带走了三二哥！我的孩子，我的三阿哥！他才几个月大，主子娘娘就派人带走了他！”
雨岚当下明白，皇后在太后跟前言及自己所亲生二阿哥永琏已经在阿哥所抚养，那么身为小小一个答应所生的三阿哥，更没有留在生母身边养育的理由了。
玉兰哭得头发都散了，被汗水和泪水混合腻在玉白的脸颊上，仿若被横风疾扫过一般。她伏在地上，哀哭道：“姐姐，我求求你，帮我去求求主子娘娘，让她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雨岚忙伸手扶她，哪知玉兰力气这般大，拼命伏在地上磕头不已，“姐姐，我人微言轻，主子娘娘不会理我！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出身高贵的主子，初入宫时就得到了太后的垂爱，主子娘娘也只还肯听你几句，你帮我求求她，好不好！”
以前，以前是多久的事了。那是彼此身份地位的约衡，而非真心。
雨岚使个眼色，锘竹与罄心一边一个半是扶半是拽地扶了她起来坐定。她见玉兰哭得声嘶力竭，心下亦是酸楚，只得劝她，“三阿哥是主子娘娘派人带走的，但不是主子娘娘能带得走三阿哥的，是祖宗规矩要带走宏璋！”她顿一顿，“这件事，太后是知道的。”
有了登时怔住，双肩瑟瑟颤抖，“哪怕是祖宗规矩，可是厷璋还那么小……”
雨岚按着她的肩头，柔声道：“永璋是还小。可是你要是在宫里生下的永璋，从他离开母腹的那一刻，他就被抱走了，顶多只许你看一眼。”她缓一缓声气，低声道，“何况主子娘娘禀告了太后，她亲生的二阿哥已经在阿哥所了，她也不敢违背家法。”
玉兰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晕去，雨岚忙扶住了她，在她虎口狠狠一掐。她本留着寸长的指甲，这一掐下去玉兰倒是醒了许多，只痴痴怔怔地流下泪来。锘竹赶紧喂了玉兰一口热茶，“小主别这样，真是要吓坏我们小主了！”
雨岚按住了她，低柔道：“你这个样子，吓坏了我也就算了。可要吓着了宫里其他人，被她们那些嘴一个接一个地传出去，那成了什么了呢？你不要体面，三阿哥也是要的。”她扬一扬脸，示意罄心取过自己妆台上的玉梳来，一点一点替她篦了头发，挽起发髻，“咱们一进了宫里，就由不得自己了。从前我还是混混沌沌的，到了今日也算明白了。你比我还好些，还有个儿子。不比我，外头看着还不差，其实什么也没有了。你的永璋，养在阿哥所里，有八个嬷嬷精心照顾着，每到初一十五，她们就会把孩子抱来和你见上一个时辰，为的就是怕母子太过亲密，将来外戚干政。这件事，你是求谁都没用了，只能自己受着。”
雨岚的手摸到玉兰的脸颊上，脂粉是湿腻的，泪水是灼人的滚烫。玉兰的泪落到手上，雨岚才觉出自己双手的凉，竟是一丝温度也没有。这些话，她是劝玉兰的，也是劝自己。事到临头，若是求谁都没用，只有自己受着，咬着牙忍着。
她读过那么多的宫词，寂寞阑干，到了最后，只有这一点顿悟。
玉兰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衣襟上，转瞬不见。她满眼潸潸，悲泣伤心，“那么以后，难道以后，我就只能这样了。只要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得离开我，是吗？”
雨岚为她正好发髻，取过一枚点蓝点翠的银饰珠花，恰到好处地衬出她一贯的柔顺与温和。雨岚扬了扬脸，示意罄心绞了一把热帕子过来，重新替玉兰匀脸梳妆。她侧身坐下，轻轻道：“玉兰，不管你以后有多少个孩子。唯有这些孩子，你才能平步青云，在这宫里谋一个安定的位子。如果你真的伤心，你就记着一个人。康熙爷的德妃，先帝的生母孝恭仁皇后，她生先帝的时候，自己身份低微，只能将先帝交给当时的佟贵妃抚养。可是后来她诞育子女众多，最后所生的十四王爷便是留在了自己身边。如今你刚刚在宫里，大家也是一同入宫的，交给谁抚养也不合适，送进阿哥所是最好的。往后，往后你一切平安顺遂，你也能抚育自己的孩子。明白吗？”
玉兰怔怔地坐着，由着宫女们为她上好妆，勉强掩饰住哭得肿泡发红的双眼，泪汪汪道：“姐姐，那我该怎么办？”
雨岚拿过绢子，替她拭了拭泪。“忍着。忍到自己有能力抚育自己的孩子。所以，现在你不能出错，不能出一点点错。”她拉着玉兰的手起身，“你现在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去皇后宫里，向她谢恩，谢她让阿哥所替你照顾三阿哥。你刚才哭，刚才跑到我宫里，是因为你伤心过了度，一时昏了头。现在你明白过来了，这是恩典，你都受着了。”
玉兰咬着嘴唇，凄惶地摇头，“姐姐，我说不出来。我怕我一说，就会哭。”
雨岚安慰似的抚着她单薄的肩，“别哭，想着你的将来，三阿哥的将来，你还有别的孩子。流泪，是为了他们；忍着不哭，也是为了他们。”
玉兰死死忍着泪，点了点头，向外走去。庭院内月光昏黄，树影烙在青砖地上稀薄凌乱，静谧中传来一阵阵枝丫触碰之声，那声音细而密，似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似的，钻在耳膜里也是钻心的疼。雨岚看着玉兰的影子拖曳在地上，单薄得好像小时候跟着女婢们去看新奇的皮影戏，上头的纸片人们被吊着手脚欢天喜地地舞动，谁也不知道，一举一动，半点不由人罢了。
今时今日的她与玉兰，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一夜，琳琅本就睡得不深，暂居的偏殿不是睡惯了的安稳的旧床，耳边没有永琏熟悉的儿啼，她怎么也睡不安稳。地翻个身，陪夜睡在地下的侍女铒心便听见了，起来点上蜡烛，倒了盏安神汤递到琳琅跟前，体贴道：“都三更了，小主怎么还睡不安？”
琅华本无睡意，便支着身子起来，“二阿哥不在身边，我心里总是不安稳。”
铒心塞了个鹅羽软枕在她腰间垫着，温言劝道：“小主安心。奴婢早去问过了，三位阿哥都在阿哥所，那些奴才们对咱们的二阿哥最尽心了，生怕有一点照顾不到。那些乳母奶水养得又好又足，轮流喂着二阿哥，嬷嬷们也伺候得精细，一点都不敢疏忽。”
琳琅叹了口气，郁然道：“祖宗规矩在那儿，我不能常去看，你一定要替我尽心着。”
铒心忙道：“那是自然了。咱们二阿哥天尊地贵，其他阿哥连他脚趾上的泥都配不上，底下没有一个人敢不尽心尽力的。”她轻笑一声，“今儿三阿哥也被送离了玉答应身边，奴婢才叫高兴呢。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