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秋初的天气依旧没有一点要凉快下来的意思，哄闹的马路上滴滴的汽车鸣笛声混着滚滚的热浪让人们更加烦躁，一条由家长送孩子的轿车排起的长龙蜿蜒到了距离学校大门两百米远的地方，向前缓慢挪动。
龙头处的学生背起书包下车，龙尾处有等不及车队蠕动的速度而一把将书包甩到肩上，随后下车步行的学生。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少年少女们步行的速度远远大过了车队向前爬行的速度。
程子默是后者，他与其他乘坐公交车的同学见车队没有向前的意思，便请司机在此处将他们放下，车门大开瞬间高一新生们一涌而出。
好在高一高二高三是错开时间报道，不然路口会被堵得更加水泄不通。
鸟儿躲在树叶间避着太阳絮絮叨叨，伴随着周围响起的少年嬉闹声响，明艳的阳光烘烤着万物金黄。
阳光撒在半遮着程子默面孔的白色球帽上，扬手在高挺的鼻梁上擦了一把汗，扑扇般睫毛上挂着零星汗珠。少年抬眼，望了一眼前方乌泱泱前来报道的高一新生们身边滚起的热浪，再看了一眼脚下的路，觉得短短的路仿佛走不到头似的。
白T恤已经被汗浸湿了大半。他呼了一口气，心想还好学校不是寄宿制，他忘不了寄宿学校的哥们报道那天背的三四个大包。
他右肩搭着书包，左手拿着录取通知书和报道步骤说明书，往教学楼那一步步挪着。
进入楼中那一刻，一阵清凉扑面而来，程某瞬间满血复活，伴随着一口长长的呼气:“这哪是人间，这是天堂啊。”
他跟着人群，找到了教室处，他对着报名表对照道:高一18班。仰头，自己眼前的门牌正是。
哪怕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将近半个小时，班里人都已经快到全了，但由于市三中是重点中学，每年从各个初中考过来的学生都有，大家不怎么熟，所以此时班里并不是非常吵。
只有几个看起来互相熟稔的同学在高谈阔论，不过一会儿，就有好奇自己原校校友到哪个班的，到处窜班的同学，不久，原本四十来号人的班级倏忽窜来二十几个人，阒静的班里也逐渐热闹起来。
社恐患者程某找了个角落空着的位置坐着，心想自己也不会参与他们的，便整理起书包来。
但实在没什么好整理的，处女座的他早把书包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连纯白的书包表面都洗得一尘不染。别人的书包是装书的，他的是艺术品。不过这可不是个绣花枕头，市三中按中考成绩分班，18班是尖子班。
忽而，周围同学们议论的只言片语钻进了他的耳朵。
“话说，你们听说没，中考第一名在我们班，考了716分！”
“满分才750，我之前还觉得我699已经算高的了，谁啊？”
“我听说，他好像叫程什么鬼来着。”
程什么鬼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便插上了耳机放了首歌，渴望得到片刻安宁。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嘿！嘿！参北斗啊！嘿！嘿！参北斗啊……”系统推荐的歌曲似乎很合他口味，他闭目欣赏了起来。
别看程子默长相是一清冷高高瘦瘦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帅哥模样，但他爱听的歌曲是满腔热血豪情的老版电视主题曲。有同学调侃他:你养生呢？
人与人的喜好不一样很正常，只不过放在同龄人中，他的喜好稍微小众了一点。他还是想办法去搜了搜大家普遍爱听的流行歌曲，但……他实在还是不太喜欢……
加了他好友的人会发现，他的朋友圈转发的都是什么“不能不看的深度好文！”
而且，他从来也不屏蔽家人。
朋友圈程妈在那条“深度好文”下评论：“我第一眼看这个还以为是我妈发的。”
程子默回复了一个“喝茶”的表情。
其实程子默从小学拿到手机时便习惯这么转发文章了，所以他跳过了“黑化”阶段，而是直接开启了“养生”阶段。
人们对他最大的误解就是：冷清。
他们不知道，熟了后，他笑时能把嘴咧到天上去。但是……不熟，就另当别论——主动找别人搭话，几乎不太可能。不是故意对不熟的人拒之千里，也不是自视清高，仅仅是因为不熟，自己又嘴笨，怕哪句话说错了让人不高兴。
本来以为聊天大会没自己事的程子默甚至闭着眼听着歌快睡着了。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肩膀上猛的一击，他第一时间以为是有同学在追着玩，结果，睁眼回头准备看是怎么回事是，却一头撞入了一阵芳香的怀抱——清新的茉莉柠檬香味。
“啊，对不起对不起！”程子默双手合十抵着额头，低着头，表示深深的歉意。
被撞的那位看见程子默因尴尬难堪而红透的脖颈耳尖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轻轻说了一句：“没事没事——小橙子，果然是你！”
“啊?”听到这个外号——小橙子，程子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清脆温柔的声音是多么耳熟——夏澄，夏澄，夏澄。
他默念着她的名字，一刹那大脑空白一片，心跳漏了半拍，半晌才缓缓抬起头站起来，手摆在脸旁僵硬地做了一个打招呼的姿势，顺势将耳机扯下。
他上一次见到她还是三年前，那时他们在小学六年级的毕业典礼上。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用拥抱告别陪伴小学你六年的同学，朋友，老师。她是唯一一个愿意拥抱他的人。
他们拥抱那时，夏澄比他还高半个头呢。
但现在两人同时站起来，程子默比她高了整整十五厘米。
“三年你长了这么高啊?”他看见夏澄如扑扇般的长睫下澄澈如溪的眸子，现在这溪流里泛起点点水光，她用手从自己的头顶划向他的头顶，似乎是想计算出他到底比以前高了多少。
程子默刚想启唇说些什么，但终是没开口，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女孩，任由她比划。
这三年，你过的好吗，谢谢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隔得太远，他想开口，却又觉得，旧事重提，或许过往的一幕幕在对方心里早已淡化甚至忘却，停滞不前的，只有自己。
最终心中脑海中预想的多少话语都只凝结成了一句话。
“谢谢你。”话语不经意从唇齿间溜了出来，声音轻到对面的人都没有听得太清。
夏澄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歪了下头，疑惑地看着他。
一声清脆的“夏澄！”穿过墙壁而来，打断了程子默刚想再次重复的话语，随后一个高马尾的女孩子大跨步跑来，一把揽住了夏澄的肩，惯性使得女生与夏澄的身体一起向前倾斜了一个不大的角度，过了一会才勉强站稳。
女生的目光原先是聚焦在夏澄身上的，但跑近才发现，夏澄面前站了个让人不易忽视的存在——虽然他已经在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女孩打量了一下棒球帽下半遮的少年面孔，随后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小的弧度，拍了下夏澄，凑到她耳边说：“长本事了嘛夏澄，背着姐妹们偷偷看帅哥?”
虽然凑到耳边说，但这音量着实不小——程子默是听到了，但社恐如程子默选择了装自己听力不好。
“我朋友来找我了，那我先走了哈。”夏澄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友人的调侃而感到难堪，大方地跟程子默告别。
他感到夏澄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一样阳光开朗，漂亮，很受欢迎。但又不是那么一样了，不知不觉中，时间好像把他们的距离拉得有点远了。
他又塞上了耳机，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窗棂外的枝叶沙沙作响，碎碎念念着世间那些我们未曾知晓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