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片陌生的长夜。
置身其中,却又感到一些熟悉的温暖。
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那些事,虽然很近,但回想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就像远古的影像,斑驳陆离,却又刻骨铭心。
那些身影,那些呐喊,那个独自走到最后的失败者。
忘记了,忘记了。
你撒谎。
你不可能忘记。就算世人都将他们忘记,你都不可能,也不愿意将他们忘记。
他们因你的宣告而来,身处长夜之中,背负着世人的误解与命运的不公,用自己的双手在那个时刻创造了一个逆天的奇迹——那一天,所有人都见证了,所谓的正义的光明,被原本于角落中蜷缩的黑暗顽强地击碎——哪怕只有短短一刻。
黑暗,是不可能战胜光明的。
但,你可以。
你是他们于命运的长夜之中唯一的信仰,他们都相信,终有一刻,你会带领他们迈出长夜的边际,迎接属于他们自己的光明。
那,他们,应该已经成功走入光明了罢?
呵呵,看来你忘却了一些事啊。
他们都牺牲了,倒在了命运为他们设置的无边无际的长夜之中,就在他们想要的黎明降诞的前一刻——而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你。
陈正昊,他们因你而牺牲,换回你来到光明——不是你想要的光明,而是你曾经的敌人为你准备的,“光明”。
……
沉默吗?沉默就能够抵消你所犯下的罪孽了吗?
若不是你的懦弱,他们又怎会如此窝囊地接受曾经的敌人的指挥?
若不是你的犹豫,他们又怎会在那个惨烈的战场上做无谓的牺牲?
他们的信仰是你,你就是他们的神!
可,你的信仰,又何曾坚定?
这就是神的抉择吗?为了自己的怯懦,为了迎合曾经的敌人,不惜牺牲那些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以换取自己重入星空的资格?
你,真的有资格成为夜空中那颗耀眼的星辰吗?
够了!别再胡言乱语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朋友,更没有所谓的追随者,更没有愿意为我牺牲的追随者!
哈哈,是啊,自从你进入那些星辰为你准备的“光明”后,你,就再也没有真正的朋友了。
孤独是对你最好不过的惩罚了——曾经孱弱之人,因为一个团体而伟大;如今牺牲同伴以求苟且之人,恒久的孤独才是对你最好的判决。
你就这么在这条路上继续被命运放逐下去吧,陈正昊!你不配拥有真正的朋友——你所有的朋友都终将被你的犹豫与怯懦所害。想保护他们?好啊!走,离他们远远的,这就是现在的你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是谁?
我是个罪人,罪大恶极,却被世人遗忘,包括你。
我,就是你。
陈正昊,朱雀,你躲不开我。我一直,如影随形……
“醒醒,小陈哥!”
直到顾柳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正昊才迷迷糊糊地从梦境中醒来。
啧,又做噩梦了。陈正昊挠了挠头。
“我们到Y国了,”随着飞机着陆时“砰”的一声巨响,周之恒扭头向后面的四位队友招呼道,“该出发了。”
“话说回来,之恒哥,”徐玉成的表情格外凝重,“我们这么干涉别的国家内政……”
“咳咳,徐先生,”董司慧咳嗽两声,提醒徐玉成,“任务特殊,咱们清楚就好,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小心隔墙有耳。”
徐玉成心领神会,闭上了嘴。
“不过,上面为什么要让陈正昊一个人行动?”董司慧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是啊,这么危险的任务,上面就这么不在乎小陈哥的安全?”顾柳言捏着陈正昊的肩,随声附和董司慧的担忧。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周之恒的表情也很无奈,“我和上面沟通过,也提出过反对意见——可惜,抗议无效。”
“陈正昊先生,这次任务和之前那次十分不同,”周之恒转头向陈正昊郑重地叮嘱,“我不清楚你的单线任务是什么,但是,作为组织的头儿,我得提醒你一句——安全第一,任务第二。毕竟我们也不算是什么正式人员,就算任务失败,说难听些……我们也可以直接甩锅Y国内阁,但毕竟涉及Y国内战,枪炮无眼,总之,万事小心,如果遭遇意外,及时跟我们说。相信我们,我们是你的朋友,就算上面抛弃你,我们都不会抛弃你的。”
陈正昊的内心似乎被什么震动了,他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明明半年前,他们都还是高高在上陌生人。可现在,面对眼前史无前例的危险任务……
这一幕,似曾相识,但又无比陌生。
这次任务的危险性,陈正昊也很清楚——一旦涉及到战争,无论规模大小,强大如Z国政府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但陈正昊依然同意加入这次任务——秉着公心,他自然愿意熄灭战争的火苗,无论是以何种手段;按着私心,他只是觉得,这里,他会找到一些事的答案。——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感觉,他在心底做好了一切准备。
“多谢,各位,那我先行一步。任务完成后,再一起庆祝吧!”
说完这句话,陈正昊离开了机舱,走向任务的委托方接应的车辆,踏上了未知的前路。
再见面时,我,会找到答案吧。
或许吧。
【二】
很久以前,这个世界还是一片荒芜与野蛮。人与兽在黑暗的大地之上争斗厮杀,毫无意义地循环往复。
直到有一天,于杀戮与鲜血之中觉醒的人类发现,这个世界除了森白的獠牙和尖锐的兵刃,还有富饶的土地,还有奔涌的河流,还有悦耳的鸟鸣,还有艳丽的鲜花。
最初的文明之花从曾经沾满鲜血、如今诚心忏悔的双手中绽放——而后,最初的四根文明的擎天之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联结苍天、大地与生灵。从这一刻起,旧日笼罩这个世界的阴霾终于退散,地上的每一个生灵终于可以仰望天空,面对和煦的阳光。
但阴霾从没有永远离去,旧的阴霾远去,新的阴霾袭来——那是四根擎天柱脚下阴暗的角落,一些自以为是的人们无限膨胀的野心。
人类的野心往往是这个世界无妄之灾的源头——这次也是如此。在智慧的头脑与反抗的意志的引领下,那些一度被文明抛弃的人们走到了这个舞台的正中央。他们一次次撼动着那联结天地的梁柱,从蚍蜉撼大树,到梁柱崩塌,旧时代的文明谢幕,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到那些曾经受到梁柱庇佑的人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迫接受了他们曾经无视的“蛮夷”的侵略与奴役。
“这就是这个世界古老的文明的故事。这四个文明,有两个已经几乎完全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仅剩下一些岁月的残片供后世回忆它们当初的辉煌。有一个有些特殊——曾经受它庇护的人们在历代侵略者的冲击之下,依然守住了文明的脊梁,用牺牲与抗争向每一个妄图灭亡其根基的人证明着它的尊严——这就是我们的国家。”
“而最后一个,也很特殊——如今的它依旧拥有着让这个世界无法忽视的体量与力量,但它已经向侵略者卑躬屈膝,忘却了当初的信仰。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它依然是当初的那根擎天之柱,但柱内已经住满了啃噬柱体的白蚁。——这就是,我理解的,Y国。”
当周之恒向所有人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加德利的私人宅邸。
从穿过金光闪耀的宅邸大门的那一刻起,周之恒一行四人觉得他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准确的说,是仙境。整座宅邸是一座典型的旧式Y国大宅院,部分细节甚至参考了历史上Y国皇室的设计风格。一道蜿蜒曲折的金色窄桥将众人引向前方金碧辉煌的接客大厅,窄桥两畔,开满了纯白色的莲花。宅邸金色的墙壁之间,几尊金光灿烂的古神像或面目慈祥,或怒目圆睁,而池中的烟雾制造装置更是让这一切仿佛隐于云雾之间,让人恍惚之间好似来到神话之中的天堂。
这一切都是加德利先生的得意之作——很难想象,在现代社会,Y国依旧保留着极为腐朽落后的等级制度,高等级与低等级人群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单向歧视与压迫,而我们的加德利先生恰好诞生于一个高等级的富商家庭。曾经的加德利先生凭借着家族的显赫与自己非凡的头脑闻名此世商界,而在天命之年,突然宣布进入Y国政坛的他“不负众望”,一举获得了地方行政首脑的地位,并且一路“过关斩将”,成为如今Y国政府中“不可多得”的智囊。和长武南门一样,加德利也曾留学Z国,与Z国安全局中高层也颇有些私交,因而在Z国与Y国交恶的当下,Z国安全局也才会勉强同意放出“伍”来协助加德利处理Y国一些内政之事。
会客厅上,加德利半睁着眼打量着眼前四个年轻的孩子——很年轻,和他当年一样,年少轻狂,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现实。
“加德利先生,不知何处冒犯到您,您似乎对我们有些不满?”看着长时间沉默的加德利,周之恒微笑着开了口,语气之中既带着谦恭,也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哼,还是沉不住气啊,年轻人!”有些肥矮的加德利冷笑了一声点燃了一根雪茄,慢慢放入嘴里,漫不经心地吐了个烟圈,“要是让你们坐我这个位置,恐怕早就和哈德奇的那帮该死的疯子拼得两败俱伤了!”
自古以来,Y国内关于反等级制度的斗争从未止息,轻则抗议示威,重则冲突战争,大大小小,大抵都经历了个遍——近年来,Y国政府为迎合某些大国,相继与周边国家交恶,断了许多出口贸易市场。再加上国内贪腐成风、疾病流行,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终于,两年之前,有着悠久历史的低等级反抗者大本营——哈德奇区再次爆发大规模反叛中央政府运动。本来只是一场小小的叛乱,可惜当地政府官员害怕担责,选择了瞒报,自顾享乐,导致直到哈德奇区所在省全都被反叛军攻打下来,Y国政府军才做出了反应。这次的反叛军首领名叫都天,才能非比寻常,不仅在战斗中经常实现以少胜多的奇迹,而且将反叛军所占领的地方治安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惜反叛军的大多数终归是一帮草莽之众,对阵正规军时,面对装备上的硬差距,战略战术上一时难以弥补——但即便如此,面对政府军的反扑,哈德奇反叛军顽强地守住了所攻占的地区,与政府军僵持在贯穿Y国的著名河流——永江之畔。
“加德利先生,我们是奉命来协助的,不是来……”顾柳言显然有些上了火气,忍不住大声说道。
“……哈哈,抱歉抱歉,晚辈狂妄,让加德利老先生见笑了。”
出于对队友安全考虑,看着身边越发按不住火的顾柳言,周之恒连忙挡在她身前,赔笑着对加德利道歉——毕竟现在身在他处,自然只能寄人篱下,先委屈一下了。不过所有人都记得,协助Y国平息内乱,在任务简报中,只是第一阶段。至于Z国安全局留了什么后招,四人暂时不得而知。
“你应该是这群孩子们的头儿吧?——周之恒,哼,还算有些眼力。”
加德利缓缓起身,仔细地打量着周之恒,半晌后轻蔑地一笑,朝他的脸上吐了个烟圈,完全没有注意周之恒身后徐玉成与顾柳言愤怒的眼神——要不是周之恒暗中按止他们的行动,恐怕年轻冲动的二人在这里便会和这个傲慢的加德利撕破脸。
“加德利先生,容我提醒您一句……”一直沉默的董司慧忽然冷冷地说道,“这份委托的请求……可是由您发出的。看您的态度……我们的去留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哼……要不是那些愚蠢的家伙执意要去除内患,我又怎么低下头去求……唉,算了算了,”对于董司慧的挑衅,加德利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但转念一想,又不知为何止住了怒火,长叹一声,有些有气无力地又坐到会客厅的中间。
“呵呵,当初向那几个老家伙求助时,我还想着他们会不会为我搞来一支军队……结果,就你们几个小子?!”加德利碾灭了雪茄,苍老的声音之中也带了些怒气,“想来,那几个老不死的想借我这儿来锻炼年轻人呐……”
“不过我不计较这些了——毕竟国难当头,解决那帮亡命之徒才是首要的。你们的任务,就是给我把那个潜藏在Y国首府——雅度市的哈德奇奸细给我揪出来。具体细节,想必那几个老家伙已经和你们说了。我提前警告你们一句,看在那几把老骨头的面子上,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过分的事。但这事关Y国政府,如果你们觉得你们所谓的‘同情心’妨碍到你们的行动,甚至让你们想图谋不轨的话,劝你们几个早点打消。”
“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会动手的。”加德利说着,用眼睛瞟了瞟身边荷枪实弹的Y国官方的安保人员。
看着身边眼神中充满警惕的安保人员,周之恒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毕竟安全与任务在先,虽然周之恒隐隐觉得与Y国一直交恶的Z国不会只是让他们来协助平息Y国的内乱,但目前按照任务的指示,他们还不能擅自决定自己的立场。
不知五佬将目光投向Y国……究竟是打着怎样的算盘?
“对了,”加德利拍了拍他头发稀疏的脑门,指着四人问道,“我听说你们一共有五个人,还有一个家伙,跑到哪里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