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星面前，孤独的人终究会卸下伪装。
【一】
当向上级回报情况的董司慧带着消息返回营地时，黄昏已经被星夜所淹没。唯有张平远的身影，依旧站在营房门口，等待着她的归来。
“表哥，我回来了。”董司慧勒住马缰，将马拴在营地驻马处，径直扑向张平远。
“辛苦了，晓慧——上面的意思如何？”张平远顺势抱住董司慧，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我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回报给了ZG两国的相关部门，经过讨论……他们决定，封锁这里的一切消息，遗迹交由G国相关部门管理。同时，G国也会对明台公司的相关损失进行评估与补偿，不日明台公司驻扎此地的办公处便会撤走。”董司慧轻声在张平远说道，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像这样属于两人单独的时光，也只有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草原才可能存在了。
“……也好。也许，我们的离开对于这片未知的土地，才是最好的结果。”张平远感叹道，渐渐松开了董司慧，“对了，晓慧，还有个人在等着你的回来。”
“……他吗？”董司慧愣住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哼了一声，“……那，表哥，天色不早了，草原夜风寒，你早点去休息。”
“嗯。”张平远摸摸董司慧的头，微笑着点点头，“和他讲完后，你也要早点休息——此行一路劳顿，等严叔安顿好这里，我们便一同回京域。”
夜寒骤起，凛冽的夜风贴着无垠的旷野呼啸而过。篝火旁，白日忙碌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靠在篝火旁取暖的陈正昊，看着远处夜幕下只剩下黑影的山河，若有所思。
草原的夜空远离城市的喧嚣，因而纯净无瑕，星河璀璨。闪耀的星河之下，董司慧默默地走到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眼前寒夜中孤独的身影，与她初见的那个轻浮的家伙完全不是一个人。
“站了这么久，陈先生吃晚饭了吗？”陷入沉思中的陈正昊终于被身后的声音惊醒。回头一看，董司慧已经走到他的身畔。
“多谢了，董小姐。”陈正昊的声音有些空洞，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维持往日的笑意。
“算了，相识一场，董小姐叫着也很生分了——就叫我老董好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董司慧只是觉得，眼前这个陈正昊很是令人心疼。
“呵呵，老董……成！”陈正昊干笑了几声，“对了，董……老董，我托你的事情……如何？”
“如你所料。”董司慧环顾四下，见无人旁听，便悄悄靠近陈正昊，轻声说道，“我向负责此行的部门打听了一番——那位唐民先生，的确是研究文物的教授。但，Z国相关部门根本没有委派他参与此次行动。”
“……哈，辛苦你了。”对于这个结果，与唐民在那诡异的山洞中对峙片刻的陈正昊自然早有预料。他忽然长叹一声，看向头顶繁星灿烂的夜穹，“老董，在城市里，可看不见这么壮丽的星河。”
“所以，那个唐民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究竟有什么目的？”董司慧不禁好奇地问道。
“老董，你也看过那封邀请函吧？”陈正昊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提起了那封将五人聚集在一起的邀请函，“还记得……关于我的信息吗？”
“当然记得。”董司慧稍稍回忆了片刻，随即点点头，“毕竟比起我们四人，你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哈哈……的确。比起各位，我实在再平庸不过。”陈正昊不禁自嘲道，“所以……我有理由怀疑，那所谓的‘五佬’想要的，根本不是此刻的我。”
“他们想要的……是那封邀请函中被遗忘的‘我’。”
“什么意思？”董司慧感到有些诡异，她不禁追问道，“难道说……你真的有双重人格？”
“……哈，谁知道呢？”陈正昊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双重人格……我该如何承认，又该如何否认呢？”
“‘我’与‘我’，的确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一面在光芒下探寻着阴影，一面在长夜里渴求着光明……到头来，我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亦或者，每一个‘我’，都是真正的‘我’。”
“……很难想象，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董司慧苦笑道，话语中夹杂着嘲弄与无奈，“我的执念，向来都很单纯。挡在路上的，无论是蔷薇还是荆棘，都将被我踩在脚下。”
“你的愿望，便是做那夜空中最亮眼的一颗星星。虽然看起来遥不可及，但……至少，你能看见距离你的目标还有多远——毕竟，此世的繁星就在你的身边。”陈正昊微笑着对董司慧说道。
“……可能吧。”董司慧沉默半晌，最终点头道，“但……不仅于此。我还有我要守护的东西，为了一缕遥远的光，放下我所珍视的一切，我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你终究还是活在了此世。”陈正昊轻叹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像那个所谓的唐民先生……他眼中的释怀，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
董司慧心头一惊——她知道陈正昊的意思。回想起这些日子唐民先生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思索良久，她微微点了点头，对陈正昊看似荒唐的猜测表示了赞同。
“……所以，老陈……”不知为何，面对眼前遥望星河的陈正昊，董司慧忽然如此亲切地称呼着，“我活在了此世，唐民先生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你又活在了哪里？”
“你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我？”陈正昊忽然眯着眼睛看着董司慧，神情似笑非笑，“我没有执念——至少，‘我’没有。”
“人间的悲喜，星空会帮我们记住的。身为普通的人，我们还是活在当下比较好。”
“……好吧。”听到这个答案，董司慧有些感到失望——从陈正昊的话音，她知道，这个家伙依旧没有说实话，“我先回去休息了——这风越来越冷了，我可受不了……”
“……若说真要有什么执念的话，倒也不是没有。”
正当感到扫兴的董司慧即将离开时，陈正昊忽然转身，星夜之下的他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迎着凛冽的夜风，对着董司慧认真地说道。
“真相。”
“我想知道，那一年被我遗忘的真相——这便是我现在唯一的执念。”
“……对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看看整片星空，记住每一颗星辰的模样。”
【二】
草原的夜渐深，就连风也渐渐止住了声息，于平静的草上沉沉睡去。万籁俱寂的星夜，无人注意到营地的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高坡之上，俯瞰着整片安静的营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亦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寂静的草原上传来一声突兀的鸦鸣——随即，另一道倩影在他的身后如同鬼魅般现身。
女子默默地走到坐着的男人身边，她的神色在恭敬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惭愧。男人依旧只是看着营地，仿佛上古遗留的石像，在夜风中消蚀了曾经的灵魂，只剩下一具不知守望着什么的空壳，固执地伫立在这里。
“先帝……”沉默许久，女子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哼……不敢当。”男子的话语中带着莫名的愤怒，随即又慢慢平息下去，长叹一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先帝依旧没有原谅臣妾？”女子的声音依旧万分恭敬。
“篡我江山，杀我功臣……千秋罪名，朕岂会轻谅？！”男子的声音显然提高了许多，“若不是最终汝还政于我朝，如今朕岂会念你我假意恩爱一场？”
“先帝伐暴政，开江山，尸山血海，生灵涂炭，先帝也只当是寻常。这等杀戮之事，先帝岂会挂念在心？”女子的身影坐在了男子的身边，不住地感叹道，“恕臣妾直言，说到底……无论是在先帝的时代，还是臣妾的时代，女子称帝，对于男子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昭娘，你跟随朕多年，朕只道汝已明朕之心迹，可叹方才汝之一言，朕方晓汝身为一代女帝，也不过寻常女子罢了。”听到女子的言论，男子蓦然轻蔑地一笑，摇头叹道。
“不知先帝是何高意？”女子恭敬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疑惑。
“江山易主，王朝更迭，朕也亲眼看过。纵览前朝后世，也不过寻常之事。”男子看着眼前壮阔的山河夜色，不禁长叹道，“身为帝王，朕自然不会原谅你篡夺江山、诛杀名臣的罪过……”
“但身为守护Z国的神，当看见汝治世之明，固山河家邦，朕心甚慰。”
“只可笑汝固国安邦一世，为王朝鞠躬尽瘁，却依旧心怀小人之念，放不得过往尘烟……唉，终究是女子之身，虽成帝王之器，难容帝王之量——当初观汝勤政典明、杀伐果断，朕只道汝已为帝王之材……”
“不重要了。”女子突兀地打断了男子的感慨，轻声说道，“先帝所言甚是，臣妾侍奉两代君王，继而统领山河，最后还政于朝，面向此世，臣妾问心无愧。”
“对于这片山河而言，臣妾个人的心结，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汝……一直活得这么累吗？”听完女子的话语，男子思索了片刻，感叹道，“倒是难为汝了。”
“俱往矣……先帝与臣妾，已经是这片山河之上的往事了。”女子的目光依旧注视着远方营地的一角，“一代又一代，这个舞台上永远不会缺舞者的。”
“比起朕，汝回归此世时间更久。”男子轻笑道，“说到底，这些陈题旧事，汝的确看得更透彻些。”
“先帝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吧？”女子笑言道，“如何？臣妾的眼光不减当年吧？”
“呵呵……你个丫头，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啊！”此刻的男子也终于完全卸下适才的威严，会心笑道，“朕自然见过他了——游历此世数十年，这般才器，放眼此世也是属实难得。想必你费了不少心思培养他吧？”
“一点小小的助力罢了。”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缓缓回应道，“拜臣妾所赐，他已经沉入长夜太久。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抑制不住的。”
“这就是你的下一步棋？”男子质问道。
“准确来说，这一手，并不由臣妾来下。”女子神秘地笑道，“臣妾的下一着，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说来也算是冤债一笔——当初得知她的诞生时，臣妾本不想留她。可惜，历经世事万千，臣妾已经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女帝了。”
“思来想去，臣妾只得赌上一赌，将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押在了她身上……”
“有点意思。”对于女子的计划，男子若有所思，不住地点头，“用人之道，汝已经不下于朕了。”
“承蒙先帝教诲，昭娘决然不忘。”女子谦恭地俯下身谢道。
“也罢，也罢。”男子缓缓起身，点头叹道，“世事已至此，朕也要不负前辈所托，下好最后一步棋了。”
“我不打算离开这里了——这次探陵有些意外收获，朕已决意，在这里等继任者的到来。呵呵，又是数十年的等待。”
“恭送先帝。”
女子俯身作揖，再起身时，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女子回身望去，星光已经逐渐黯淡，天际微微泛白。远方的营地里已经有早起的牧马人准备着新一天的工作。女子沉吟片刻，随后轻叹一声，随着一缕柔风与一声鸦啼消散了身形，仿佛从未出现在这片草原之上。
草原的太阳再度升起，草原之上的人们纷纷起身，投入了新一天的忙碌当中。彼岸太过遥远，此世的生活仍要继续。每个人的命途都有所不同，但或许，在命运的终点，有人会回到这片草原，回到那片遥远的星夜之下——不知那时，他的心境会是如何呢？
【？？？】
…………
十年后，Z国安全局档案室。
“老吴，这么早就来叫我？——哟，小白也在？有大事儿？”
“老梁，看看这份档案，22年，陈教授的事。”
“这……这是盗墓笔记吗？这么离谱的事，局里也敢这么记？”
“呵，确实离谱……不过我找陈教授确认过了，是真的。”
……
“老吴，你不会真的想开启那个计划吧？丑话说前头，那可是个无底洞啊！资金的投入不提，咱们的后辈能不能看见计划成功的那一刻都难说……”
“可，我觉得值得一试。”
“神语者的大纲我已经提交上级了，老梁，静候佳音吧。”
【第二篇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