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京域，通紫阁正门。
京域的第一高楼，Z国跨界巨鳄——武恒集团名下最著名的酒店，被誉为京域新时代建筑界四大奇迹之首，通紫阁以其华丽的外观和富有Z国特色的佳肴闻名海内外。在此刻京域满城的鹅毛大雪之中，通紫阁的灯火温暖之中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威压，仿佛一只怒目圆睁的猛兽，正对着脚下的京域虎视眈眈。
董司慧与徐玉成的火车提前抵达了京域，所以他们早于约定时间抵达了通紫阁正门。对于一向孤僻处世的二人来说，这一趟同行之旅可能是他们这些年与陌生人交谈最多的一次了。一路上，他们谈论了许多的人与事，分享了彼此对于此世尚不成熟的看法。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那位董司慧尚不熟悉的麒麟——“伍”组织的负责人，周之恒。关于这个他们未来的老大，并不太关心京域以外的人与事的董司慧并不是很了解。这次她恰好接储到与目前“伍”组织中对周之恒最了解的成员，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周之恒并不像我们这样……嗯……孤独离群？”听完徐玉成对周之恒的描述，董司慧提出了她的疑惑——就目前看来，加入“伍”的人选无论有着怎样的天赋与过往，都有着一段共同的记忆——孤独，虽然可能出自不同的理由，但孤独，不可避免。唯一的例外，却是整个组织的领袖——至少是上级确定的领袖。
“虽然不太合理，但之恒哥似乎的确不像我们这样，或多或少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徐玉成沉吟道，“我和之恒哥是从小的玩伴，他的生活和性格我基本都了解得很清楚，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不会像我们一样感到任何的孤独。”
“亦或许，他的孤独，我们没人能理解吧……”转念一想，仿佛理解了什么的徐玉成补充道。
他向眼前漫天的飞雪伸出了手，握住了一片即将坠地的雪花，手心只觉得片刻的寒冷，随即便化作一滴温暖的露珠，融入了掌心的纹理之中。
“就像……这雪花，自高天而来，却不得不为了融入人世的温暖而放下了冰冷的自我。”
董司慧沉默不语。伫立于雪中的二人不禁同时轻叹一声，气氛顿时有些伤感起来。
“嗨呀，不好意思，久等久等……二位早啊！”
傍晚时分，这样略显滑稽的问候语，打破了董徐二人之间先前淡淡的忧伤，迅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飘扬的白雪之中，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向董司慧和徐玉成二人悠然走来。男生相貌平平，并不引人注目，比起徐玉成摄人的沉重气质，此人显得更加浪荡轻浮；而女生相貌出众，足以媲美董司慧，不过和董司慧的孤高绝群相比，她的气质明显更加阳光外向，眼神中满是打趣和好奇的光芒。
没错，这就是从西都刚刚来到京域的陈正昊与顾柳言。
“京域啊，好久没回来了——变化不小哇，”陈正昊微笑着自言自语，随即将目光投向董徐二人，“徐先生，董小姐，久仰大名。”
“陈先生和顾小姐么？”董司慧的声音和雪一样冰冷，“幸会，两位。”
风雪之中，董司慧的脸色显得有些莫名的阴沉——在今日的会面前，对于邀请函之中那位背景格外显眼的陈正昊先生，她便想一睹其真正的风采。只是没想到，调查报告看起来那么厉害的角色，居然是眼前这个举止轻佻浪荡的凡夫俗子。虽然董司慧清楚，以貌取人是一种很不对的行为，但看着眼前与自己所想大相径庭的陈正昊，她还是没能控制好内心本能的厌恶。
“不好意思哈，京域的风雪太大了，航班被取消了，所以我和陈哥换乘了高铁，来得有些迟了。希望二位见谅。”见董司慧脸色阴沉，误以为其等候已久的顾柳言带着歉意的微笑解释道，眼神却不禁略显嫌弃得瞥向身边带着笑容的陈正昊。“要不是某位先生自称‘京域导游’，结果下了车站自己就被路绕晕了……”
“诶嘿，我也没想到京域变化这么大嘛……”面对顾柳言的埋怨，陈正昊尴尬地一笑，挠了挠头。
“无妨，我们也是刚到，”徐玉成及时打了个圆场，“幸会二位。”
这两位就是……
嗜血如命的医学奇才顾柳言小姐——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倒是这位陈正昊先生，有些出乎了我的预料。五佬的眼光不差——虽然看起来有些……嗯，喜剧感，但我能感觉到，这位陈先生的身上，有着和之恒哥一样的……气息。
“各位，幸会！玉成，好久不见。”
一个优雅的身影从通紫阁酒店正门缓缓而出，向四人走来。来者身着棕色的高领大衣，面带礼貌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向四人微鞠一躬。
“之恒哥，好久不见。” 一见到来者，徐玉成随即微笑欠身答礼。
“是周之恒周大少爷么？抱歉，让周先生久等了。”看着眼前逐渐走近的周之恒，被其气质所折服董司慧微微躬身，带着些许歉意回应道。
“无妨，今日能够与诸位相聚，之恒甚是高兴，所以来早了一些，提前为各位准备今晚的宴席。”周之恒微笑回答。
“周大少爷有心了，”陈正昊笑道，“身居高位却如此谦恭有礼，真不愧是雁城龙首的未来执掌之人啊。”
“想必这位便是陈正昊陈先生了，”对于一见面便给自己戴了顶巧妙的高帽的陈正昊，周之恒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礼貌微笑，“听闻陈先生精于话术，今日相见，名不虚传——不过之恒并不想在这里论家世身份，希望来者皆是朋友，不必如此拘谨。”
看着眼前温和平易、谦恭有礼的周之恒，再瞥一眼身边世俗不堪、笑容轻浮的陈正昊，董司慧不禁暗地里叹了口气，心中无形间与这背景不明的朱雀产生了隔阂。
“朋友啊……周大少爷有心了……”提到“朋友”一词，陈正昊的眼神闪过了转瞬即逝的迷离，随即便礼貌地躬身答谢。
“其实，今日将各位请到通紫阁，也并非全是在下的意思——正如发送给各位的邀请函中所言，我也只是各位的接引人与负责人而已。”
“雪越来越大了，各位随我来吧。”周之恒微微侧身，向四人发出了邀请。
五人面前，是风雪夜色之中灯火辉煌的通紫阁。
“这是我们的开始，至于我们的结局，从今日起，还请各位努力。”
【二】
通紫阁，55层宴会厅。
宴会厅是一座Z国传统的方厅，通过宴会厅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窗外京域的风雪。现在的厅内灯火辉煌，桌上是周之恒精心安排的美味佳肴，精美的外观与扑鼻的香气无不表现出周之恒对这次聚会的重视。但出人意料、却也在周之恒意料之中的是，入座过后，除了看起来纯真无邪的顾柳言，没有一个人面对一桌美味佳肴选择大快朵颐，虽然看似都在正常用餐，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忍不住瞥向在座的其他人——毕竟现在的他们对彼此来说，都还是陌生人，而且是十分危险的陌生人。
早就知道会这样。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面对如此沉默的宴会，对这一情况早有预料的周之恒心中只能暗中无奈地摇摇头。对于缓和气氛一筹莫展的他向身旁眉头紧蹙的徐玉成使了个眼色。清楚周之恒想法的徐玉成报以一个同样无奈的眼神——连他自己都尚未化解与桌上陌生的三位的隔阂，更不要提让本就有些社交障碍的他主动来化解这冷若坚冰的局面
随着桌上的佳肴逐渐减少，宴会的进程悄然过半，但五个人的精神没有丝毫的懈怠。整个宴会厅之中弥漫着怀疑与猜忌的气氛，厅内辉煌的灯光也仿佛因此而扭曲。尤其是桌上坐在对面的董司慧与陈正昊，身为“伍”组织最被寄予厚望的两位刚一见面就因为性格不合而陷入了小规模的冷战之中，而另外三位之中，有些社交恐惧的徐玉成虽是有心化解尴尬，却是无能为力；一旁埋头享用筵席佳肴的顾柳言看起来似是无心过问眼前降至冰点的气氛——这样噩梦般的开局让身为五人领导者的周之恒倍感无奈。
必须做些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毕竟，未来自己和其他的这几位还需要合作。虽说初来乍到的五人对身边的其他人有所猜忌也算正常，但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这场宴会的目的就没有办法完成了。——这便是周之恒如今最真实、最迫切的想法。
“咳，各位，”终于，在宴席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终于勉强想到解决方案的周之恒打破了这令人不快的沉默，“今日请各位前来赴宴，其实还有一事，须和诸位商量一番。”
听到周之恒发话，先前忙于察言观色的席上众人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虽然我知道各位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尽相同，但此后我们所要面对的事情恐怕绝非一两人之力可解决，所以，之恒还是希望各位能够尽快信任彼此，有如兄弟姐妹一般——我有一个提议：既为一家同辈，难得诸位今日相聚于此，我们不妨就在此席间决定次序，如何？”
徐玉成的心中只是无奈地一笑——能想出“排座次”这样随时可能引发矛盾的活动来破除此局的沉默，只能说此刻的周之恒也是黔驴技穷了。
而且，按照席上某位朋友的习惯，这招恐怕是……没什么用啊……
“直接按年岁长幼排不就行了，周先生？”
果不出徐玉成所料，周之恒话音刚落，不想沾染这些不必要的纷扰的董司慧便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简洁明了，方便操作，一举便粉碎了周之恒苦思冥想才提出来的略显蹩脚的破局方式。
“额……董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哈……”周之恒勉为其难地笑道，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不仅将目光投向了席间的另一方——
“诶，董小姐，”终于，于席间沉默已久的陈正昊呡了口茶，微笑着悠然说道，“今日难得与诸位初次相聚，实在高兴；只是可惜这席间缺少些乐趣，不免让人有些惋惜。难得周少爷有雅兴提出一些消遣，只是如此敷衍了之，怕是有失主人之望啊……”
“哈哈，陈先生言重了，失望是远远谈不上的，董小姐提出的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方法……”见陈正昊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自己的目的并暗中为自己打了一番掩护，周之恒表面上微笑着照顾着董司慧那里的情绪，暗中却向陈正昊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但陈先生说的也不错——不知陈先生对决定次序这一事有何高见？”
对于就势顺坡、进一步询问的周之恒，陈正昊不紧不慢地又呡了口茶，从口袋中拿出八张带着奇怪符号的卡片，放置于桌上。
“卦象。”看清楚陈正昊拿出的卡片上绘制的符号后，对于奇门一道有些了解的徐玉成不禁脱口而出。
“哦？原来徐先生也对此有些了解？”陈正昊的语气之中很是欣喜。
“不敢，略知皮毛而已，这一道上我是不如陈先生的。”对奇门只是略有了解的徐玉成连忙解释道。
“哪里哪里，于奇门一道上我也不过是个新人而已，谈不上有多精深。”陈正昊自谦道，“但既然周先生有雅兴，我也斗胆以拙技在诸位面前卖弄一番，让各位见笑了。”
“哦？以卦象论排次，即使是古时文人雅士相聚也鲜有此等妙手。”周之恒饶有兴致地赞叹道，“但不知具体如何操作？”
【三】
“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辞>中曾载六十四卦，以警世人行思，卜世事吉凶。”陈正昊介绍道，“依在下之见，周少爷既然是上峰钦定的领导者，我们之中年岁最长之人，他的代号‘麒麟’又不在四象之内，所以我提议：以周之恒先生为长者，各位看如何？”
“同意。”最尊敬周之恒的徐玉成首先表示赞同。
“我也同意！”顾柳言紧随其后，举手表示赞成。
“……我没意见。”迟疑片刻，董司慧也对陈正昊的建议表示了认可——本以为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想借此道趁机上位的她见陈正昊首先推举周之恒为首，心中的怀疑顿时灭却了一半。
“……既然承蒙各位信赖，那之恒便愧领了。今后还请各位多加关照。”周之恒微笑着向席间的各位抱拳，以示感谢。
唉，这么有趣的游戏，不能参加真是……有些可惜——周之恒心中暗想。
“那么，既然各位同意推举周少爷为首，那我便简单说明一下具体的规则吧。”陈正昊顺势将桌上印刻着卦象的卡片反置，留空白的纸背朝上。
“六十四卦分主卦与客卦，其中主卦便以我们各自的代号中的四象决定——青龙为震卦，白虎为兑卦，朱雀为离卦，玄武为坎卦。至于客卦，则请各位自行抽取，以最终卦象于<易辞>中的次序分排次。当然，公平起见，我们四人分别抽取客卦，抽完后放回卦象卡堆中。各位觉得如何？”
“可行，不愧是陈先生，这样分排次的方式实在巧妙至极。”徐玉成不禁鼓掌赞叹道。
“听起来很有意思诶！我也要玩！”并不了解奇门之道的顾柳言对于如此新鲜陌生的事物感到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要参与其中。
“……那，就依陈先生所言吧。”见众人都表示赞同，董司慧暗地里叹了口气，带着勉为其难的神情同意了陈正昊的方案。
“我先来我先来！”迫不及待的顾柳言第一个上前，抽出一张卡片，“陈先生，·你看看，这是……？”
“我瞅瞅啊，”陈正昊微笑着接过顾柳言手中的卡片，“唔……坎卦，下兑上坎，泽中之水有限，而人之欲流无边，此是节卦——<易辞>中第六十卦。”
“哎呀……还以为能借这个机会排到前面呢！”顾柳言不禁小声埋怨道，脸上却是满意的笑容，“绕了半天，我还是老幺嘛！”
“老幺也不错啊，”陈正昊附随道，笑着拍了拍顾柳言肩膀，“这可是独受宠溺的位置啊！”
“那，下一个我来吧。”徐玉成走上前，轻轻拈起一张卡片，“嗯……是兑卦。下坎上兑……”
“泽中之水外漏，而鱼虾藻荇困顿其中，此是困卦——<易辞>中第四十七卦。”陈正昊补充道。
“原来如此，困卦么……刚为柔掩，才华难展……”面对自己的卦象，徐玉成若有所思。
“也不必想太多，徐先生。”陈正昊见状，出言安慰道，“本就是游戏而已，此番起卦只是为了决排次而已，择卦毫无根据，卦辞自然不足为信。”
“嗯……”沉默许久的徐玉成点了了解点头。
“如何，董小姐？女士优先？”劝完徐玉成后，陈正昊转向一旁冷眼旁观许久的董司慧，依旧带着他那和善的笑容。
“……哼，左道之术，倒是与陈先生甚是相配。”说罢，董司慧径直向前，故意无视微笑躬身邀请的陈正昊，从卡片堆中拿出一张，递给了陈正昊。
“哦？也是兑卦？”对于董司慧的阴阳怪气与故意冒犯，陈正昊倒也不在意，微微一笑，看向她递来的卦象，“下震上兑，雷鸣大泽，万物苏醒，顺势而生，因缘而成。此是随卦——<易辞>中第十七卦。”
“……随卦？”并不了解奇门的董司慧语气中有些困惑。
“龙困浅水，有时候只是因为它愿意困在这里。”陈正昊的语气意味深长，“放下执念，随时而动，游龙才能重归沧海。”
“……不要多管闲事，陈先生。”明白陈正昊弦外之音的董司慧沉默了片刻，回应的语气格外冰冷，甚至带着些许隐约的寒意。
唉，好言难劝那该死的鬼啊！——陈正昊的眉头微蹙，内心只剩下无奈的苦笑。笑那局中人不识庐山真面目，笑那局外人心有不平轻相助。
算了，董小姐说得也对——自己与她非亲非故，何必多此一举呢？
“好勒，现在轮到我了。”
只见陈正昊带着自信的笑容从卡片堆之中拈出一张卦象，翻开后，仔细瞧了瞧，笑容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向其余四人展示——
“是艮卦。”
“下离上艮，火烈山坚，俱是外相；一切文饰，于我如浮云。火淬山石，始得真金。此是贲卦——<易辞>中第二十二卦。”
“那么，次序就这么排定了——周少爷居首，董小姐居次，在下居三，徐先生居四，顾小姐居末，各位觉得如何？”四人取完自己的卦象后，陈正昊按规则宣布了最后众人的位次，并微微欠身，微笑着征询着众人的建议。
“……什么嘛，不还是按年岁排的呀！”发现端倪的顾柳言笑着揭穿了其中的关节。
“原来如此，”徐玉成恍然大悟，心中暗自佩服，“既打破了宴会的僵局，又未悖逆董司慧小姐的意思，看来陈先生果真是名不虚传，不可小觑。”
“既然如此，我没有意见。”察觉到被陈正昊摆了一道的董司慧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同意了他的安排。
“哈哈，原来是这样，”同样明白陈正昊真意的周之恒不禁鼓掌大笑，“陈先生真是有心了，这一着属实妙手，之恒甚是佩服啊！”
“周少爷过誉了。”陈正昊微笑着回礼，随即悄然靠近周之恒，微笑着说道：“不过，周先生，恕我多一句嘴——阁下的理想很美好，我很是赞同。但在此世之中，人本自利。人心间的坚冰，可不是这么一时就可以化解的啊……”
“我知道，多谢提醒，陈先生。”周之恒点点头，严正回应道，“这需要时间，但更需要迈出第一步。”
看着周之恒认真的神情，陈正昊微微一笑，向周之恒微鞠一躬。
周大少爷……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不过，直觉告诉我，他会是一名优秀的领袖的——至少，比我优秀。
“好了，各位，”见僵住许久的氛围终于被打破，周之恒顺势起身，微笑着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份文件，“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正事儿了。”
“‘伍’组织本质上还是隶属于Z国安全局，所以虽然我们不归安全局直接管理，但安全局的委托我们还是要接取并按要求完成的。这就是我们‘伍’组织的工作。这个冬天，我们将迎来我们的第一份委托——”
“出发吧，各位。两日后，我们去J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