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那江几年前常有的景象,而今不过萧条于水面腐尸,乌云黑雨。
贾超是被豆大的雨滴敲醒的,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一抹绿色的身影,手执一把红伞,背对着他迎风而立,他这是……在船上!
猛地坐起身来四处打量,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别看了,还活着。”
金丹修士将贾超从地上拉起来:“是先生救了我们,货物都还在。”
贾超皱眉:“啊?”货物?他们来的时候只带了金银财宝,物资可是真没多少,而且这一路上都被他们自己消耗的差不多了,还有什么物资?
微风起,是秋雨。
落叶枯,是时运。
有一位伙计为他送上一碗米粥:“多亏了先生及时出现,才将那些流寇赶走,要不然我们从荒幽换来的物资就要被洗劫一空了。”
贾超看向金丹修士,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好了,经此一遭大家都累了,稍做休息后就返程吧。”
围着他的人散去,各自躲进了船里,瞧着黑云压城的鬼天气,就像地上这要命的灾荒一样,令人望而生却,胆战心惊,却又无可奈何:“你做的?”他走到格黎桑身后,问的是被篡改的记忆。
格黎桑撑着那把黑骨红伞,不曾回头:“贾超,贾家主,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贾超淋着逐渐浩大起来的寒雨,身体不自觉地打颤:“什么交易?”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三年,我护你贾家生意亨通,而你要为我提供一个住所并且在我需要的时候借我你的势力,如何?”
贾超是个生意人,自是无往不利:“你如何确定我能答应你?”
格黎桑抬手,不远处的水面蹦出好几根几十丈高的水柱:“那你又如何确定我会让你拒绝我?”面纱之下是无人看见的似笑非笑,那份颜色倾国倾城也浩然天地间,瞬间展开的气势让贾超这位经商十几年的狡猾狐狸都瞬间败北。
“好,在不伤害江南人民的前提下,只要不违背我个人原则,无论……先生想要作何,我都随你。”贾超怀着心中的不解被迫答应了这个交易的进行。
他不明白格黎桑为什么会篡改所有人的记忆而唯独保留他的,不明白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人为什么会来和他做这交易,不明白船上的那些物资到底是从何而来……疑点太多了,其中最大的就是格黎桑这个人,太神秘了。
船中点燃了烛火,挂了两盏在外面,船只顺流而下,两岸都隐匿在幽暗之中,不见声色,不闻鸡犬。
贾超让伙计们轮流掌舵,必须尽快回到江南主城中去,站在瞭望台上,衣衫尽湿,他旁边的金丹修士为自己打了一把无形的伞,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不是那样的好,或者和谐。
“你去休息吧,我在这呆会儿。”
“你刚才同那先生说了什么?”
“没什么,请她做我贾府座上宾罢了。”
“……”
“怎么?你有兴趣,我倒很是乐意的,如果你想的话。”
“呵……”谁要去你那胭脂俗粉聚集的后院,这话是他不曾说出来的,每个人都有龌龊之心,而他的……是他。
“江也。”见他许久不出声,贾超以为他又站着睡着了。
“不了,我这次回去了就要领师命避世了。”青山派弟子早在一个月之前就陆续收到了召回的信号,只是贪恋红尘,才多得了这些光阴,足够了。
“啊?”贾超回过头仰望着这个断断续续陪了他近十年的人,这个结果于他而言情理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一时相顾无言,彼此的眼神都蕴藏着不想让对方发觉的情绪,浓稠而黏腻,哀伤而心碎。
不知何时,月亮露出了半个脑袋,将贾超的脸照了个彻底,连同他脸上的泪水也被面前的人一览无余:“你哭了。”江也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拭去那不知为何而落的泪。
贾超别过头,背对着江也:“是雨水,刚刚没擦干净。”这是一个瞥脚的借口。
身后的人在向他靠近,并且,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身后那人身上传来的温度,没有相触碰的身体,温度却先缠绵:“哦,是吗?那小师弟准备什么时候同我一道回师门复命呢?”
消瘦的身体微微一颤,好似被耳畔传来的低音击中了心弦:“……”
江也很是满意少年的反应,也更是得寸进尺地向前挪了一寸,两具躯体彻底贴合在一起了:“嗯?”
贾超下意识的想要往前面闪,却被身后之人环住了腰:“小师弟不听话,又要跑哪儿去?”
“啊?没……我,我在看先生,她从下午开始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动一下。”贾超觉得维持两人之间的正常气氛太难了,不得不转移一下话题。
“嗯?可能高人都是不动则已的吧。”
两人就望向立在桥头的绿衣先生,她还是撑着伞,月光之下,伞面上好像浮现出了一幅画像——金色的凤凰。
那凤凰的身形似乎有迷惑人心的作用,竟让两人望得入迷,久久不能回神,伞面微转,凤凰被倾斜到背着月光的那面去了,实现往下看,就那么措不及防的于一双冰冷淡漠而含有杀戮戾气的红色眼眸对上,一瞬间,那瞳孔就变成了黑色的柔和,但今后每一次对上这双眼睛,贾超仍能看到其中暗藏的阴冷杀气。
…………云阁
走到贾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当值的小厮笑着向她打招呼:“先生。”
裙角已被路上的积水打湿了打扮,但仍旧不减先生的气质:“辛苦。”她撑着伞缓缓走进府内。
对于先生喜欢打伞,府中人都是知道的,而且传闻先生的伞不是一般的伞,是会显灵的,如果你对着它许愿,它出现了凤凰图案,那么就会心想事成,所以他们当值的最喜欢先生、的伞。
望着先生从身边一走而过,小厮心里连忙念叨着“祈祷我媳妇能平安给我剩下一个一个大胖小子”,念着这般就要关门,无意瞥见红色伞面上的金色凤凰:“!!!”他甚至与那只凤凰对视了!呆得他在原地直接一个石化。
过了一会儿轮值的人来了,看着他这中了邪的样子不免同情得拍拍他的肩膀,只当这人因为生活压力太大精神错乱了,直摇头表示叹息,而这位小厮则是发了疯似的笑着下班回家了,他要把这个秘密分享给家里身怀六甲的媳妇儿,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对此毫不知情的格黎桑此时已撑着伞回到了云阁,门前蹲着两个小家伙,将伞化作扇子别在腰间:“这又是干什么?”
书童将十月抱在腿上的,两人都有些摇摇欲睡的样子,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上了,一旁还点着个熏香,即便入了秋,也还是有些虫蚊的。
听到声音两人都是一惊,而后十月直接蹦了起来扑到她怀里:“等你啊!”软乎乎的,先生将人往上捞了捞,抱到怀里。
书童也连忙站起身来将插在一旁的熏香踩灭:“对啊,我们下午捉了鱼,红烧一条,清蒸一条,等你回来一起吃呢!”
先生笑得很温柔,只有离的很近的十月知道:“我池塘里的鱼迟早给你们薅干净。”说着便伸出右手牵着书童那略显抽条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十月的小短腿儿环住先生纤细的腰,双手也是将先生的衣襟抓得紧紧的:“你去哪儿了?”
到房门前,先生松开书童的手,书童推开门,点燃了灯火,将一旁炭火里上煨着的汤取下来,倒了一碗放到桌前:“先去去寒吧,我去厨房将饭食拿来。”
十月望着桌子上刺鼻的味道,虽然不是黑色,但一样不好闻,莫名的,她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先生抱着十月坐在桌前,微微点头:“好,哦对了,十月的补药今日可有喝?”
果然,预感是骗不了人的:“嗷……”不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