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梦城
第一章
林渊：
勿梦城中人无梦，有梦之人勿入城。
烈火灼烧着面颊，窒息感充斥胸腔。恐惧虽攀上脖颈，脚步却不顾一切奔向火海。
燃烧声与轰塌声在厂房中此起彼伏，肆意叫嚣。少年背靠石柱，无力滑坐于地，头颅低垂，面容不清。
火蛇狰狞，舔舐着周遭一切，徐徐向少年而去。
数十米的距离，好似永远也走不完；近在咫尺的他，仿佛永远也触不到。
“我要，救他！”
双眼骤然睁开，无尽的黑暗映入眼帘。胸口还在起伏不定，一股灼热之感便涌入眼眶。
经年不解的梦魔，触之不及的轮廓。
是他。
但他，又是谁。
为这数年不解的迷梦而画地为牢，渐为他人眼中异种；为那触不到的梦中人而紧锁心门，一次次为人嘲笑。
现实中一次次自我放逐，却只换来他面容模糊。
惊醒时分，恐惧蔓延，凄寒入骨。
掀被起身，走向书桌。日记本封皮斑驳，内页中的一道道“正”字，好似底底嘲笑着：是梦啊，何必这么执着。
“对啊，不过是梦。”林渊轻笑出声，笑到双肩不住抖动。
但心口，却不住作痛。
甩开纷繁思绪，伸手寻笔，黑笔失了踪影。无奈之下执起红笔，顺着之前印记，狠狠画下一道横，再次凑齐了一个“正”。
眼前的字迹静静看着自己，林渊竭力平息，竭力。眼眶却还是不争气地滚落泪水。
灼烧了面颊，撕碎了面具。
纵无果，便无果。
径直走向床畔，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再回去，回到梦里。
救他。
一分一秒悄然流逝，林渊紧闭双眼，努力在脑海中描摹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来入我梦，求你……”
拓野：
“老大，想什么呢？”
阿城的声音唤回飘飞的思绪，手中的造梦文件不禁脱手落地。
“嗯。”片刻的失神，瞬时转为往常的冷毅，“没什么。”
“你刚说什么？”拓野俯身将文件捡起，轻置于桌角。
“哦！我说，我家那破门儿，最近可差点儿让人拆了，”阿城一边叨叨，一边俯身抄起桌上半开的零食袋，驾轻就熟地向着厨房走去，言语含糊，“你……你得为这事儿负责啊。”
拓野轻笑，抱臂阖眼，后陷于沙发内，声音喑哑：“怎么说。”
“老大你是不知道，你这封神之战的消息刚一放出去，你猜怎么着。”
故作神秘的语调，抑制不住的上扬嘴角，阿城那过于灵活的五官，着实精彩异常。
“怎么。”拓野略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依旧配合着。
“咱十三区啊，都炸了！好家伙，那是真炸了！”阿城左手捧碗，右手执筷，一面由厨房走出，一面瞪眼夸张着。
“大伙儿都在猜，这最后一单猎物，到底是谁。对了老大，你这儿还没消息吗，你也太……”
嘴边的话语被凌空截断，原本嬉笑的神情，在看到桌角文件的刹那，骤然凝滞。
“老大，这是……”阿城不可置信地看向拓野。
“是她。”简洁的答案，掀起繁杂的谜题。
“怎么可能，她的造梦额度已经破限了，档案应该被销毁了啊！”阿城声音微颤。
是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接收名单，进入造梦室，引入猎物，激发梦魇，收集能源，消除记忆……
拓野将当日的场景一遍遍于脑海重演。
究竟，究竟是哪里。
“妈呀，忘关火了，我的锅，我的面。”阿城冲向厨房，杂乱的声响此起彼伏。
一次次的回忆纷乱间，突然，一双朦胧的泪眼映于拓野眼前。
繁杂的线索，骤然明晰。
“火场！”
高耸入云的造梦塔戒备森严，S级的黑卡却令黑暗中的两道身影畅通无阻。
无人问询，无须解释。
这里是无数造梦者的梦中殿堂，也是无数猎物的苦痛炼狱。无论出入多少次，这里的气息都令拓野深深作呕，厌之入骨。
可笑的是，勿梦城这偌大的城池之所以能够运行，能量的供给者并非他人。
正是他和他的兄弟。
一群永远身处黑暗，为人唾弃的蝼蚁。
“场景即将重建，有效时间只有30分钟。”
阿城坐在监控室内，微颤的声音从耳麦传出，“时间一到，场景就会崩塌，老大……”隐忍的哭腔被生生憋回，好似在祈盼余地与转机。
拓野利落地戴好头盔，驾驶悬速机车进入造梦室，燃烧的火场渐渐浮现。
“好，速战速决。”
但愿那时的她未看清我的脸。
但愿。
烈火撕扯着一切，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令林渊止步颤栗。
绝望，绝望的气息侵入骨髓。
“小渊，快走啊！”撕心裂肺的叫喊由火海中传出。
林渊呼吸一顿。
“外婆！”小姑娘哭喊着被人抱出火场。擦肩而过的刹那，林渊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
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场景宛若利爪，一寸寸刺入胸口。
夺走呼吸，吞噬心跳。
“不逃了，我不想逃了。”喃喃自语间，泪水决堤而出，林渊抬步向着火光奔去。痛了这么多年，真的好累。
火蛇兴奋叫嚣，突出信子向她而来。
就到这里吧。
突然，一道身影骤现，眼前的光线尽灭。
脚踩生死界限，背抵一切喧嚣，他伸手将她紧紧扣在怀中。
这一刻，天地间都没了声响。只有彼此的心跳，久违的心跳。
“你不该回来。”低沉清冷的声音在林渊耳畔响起。
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好似从时光深处走来。唤起某处的记忆，重叠了找寻已久的身影。
原本想要推离的双手，转而紧紧攥住眼前人的衣角。
“回去吧。”
林渊赶忙摇头，急欲去看身前人的模样。但那双拥着的手，却将她禁锢在他的胸口，难动分毫。
“这些年，对不……”
少年话至一半，便被屋顶传来的断裂之声吞没。
“小心！”
燃烧的横梁坠落，抬头惊呼之际，林渊用力推开眼前之人。
疼痛，预想的疼痛久久未现。她睁开紧闭的双眼，面前的烈火早已了无踪影。
抬眼四寻间，一双冷冽的双眸令林渊怔立原地。
“是你。”
“老大，系统出现异样，快跑啊……”
刺耳的干扰声将话语拦腰截断，少年急速环顾四周，随即一把拽下耳麦。
“走！”
不顾林渊满面震惊，少年伸手紧握林渊手腕，冲向不远处的悬速机车。
车轮飞速旋转，疾风般驶向工厂大门。就在这时，一个黑点突现在火场一角，速度惊人地不断扩展，吞噬一切。
突如其来的景象交杂在林渊脑海中，纷乱无绪，模糊又清晰。
回首处，黑暗宛若厉鬼，紧追不放。向前望，大门处的光亮却愈发暗淡渺茫。
风声凄厉嘶吼。
“活着。”
林渊紧闭双眼，死死攥住少年的衣角。
“要活着。”
酥痒之感在脸上不断撩拨，林渊伸手去拂，温热却从指尖蔓延开来。
“嘶。”轻呼睁眼，铁皮制成的屋顶随即映入眼帘，眼光向右再移，便是湛蓝的天空，白云缱绻。
“呼噜，呼噜……”
异样的声响在耳畔响起，林渊左手遮住日光，右手在耳边寻摸着，一团毛茸茸的肉球闯入了手心。
“啊！”老鼠，仓鼠，土拨鼠……
触到肉团的瞬间，各式各样的鼠类在林渊脑海中一一乍现。这声惊呼不仅吓坏了那团不知名的“肉球”，也把林渊吓了一跳。
“秋裤。”
宠溺又带有警告的声音尚未及地，一个长有狐狸耳朵，松鼠身躯的小怪物便逃离了林渊的手心，转而跳上她的肩头，撒起娇来。
“秋裤……”林渊瞪大双眼，不知是被这独特的名字所震撼，还是被眼前奇怪的场景所震慑。
破旧的小屋了无生气，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填满了本就不大的空间。
抬头处是一半铁皮，一半全空的屋顶，独特的设计应该能达到夏暖冬凉的目的。
坐在离地约两米高的悬空小床上，林渊彻底凌乱。
许是撒了半天娇却没得到回应，小怪物热情地和林渊的脸颊击了一掌，随即便“呼噜噜”唱起欢快的歌来。
“一定是梦，一定是。”
林渊一边碎碎念，一边闭眼倒下。
“噩梦噩梦快离开……”
“是梦。”戏谑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林渊骤然睁眼，依声寻去。
“不过，是场醒不来的梦。”
屋顶缺口处，他背光而立，垂首插兜。
近在咫尺的身影，烫痛了深埋心中的记忆。
视线因泪雾而模糊，她却轻笑出声，抬首抹去眼角灼热。
“林渊。欢迎来到，这片狼藉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