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寝宫,义隆和绮云缓步走着,见御花园一处繁花映晴空,景致宜人。二人停住了脚步,义隆的目光笼住她清幽的眸子,隔着花影深深凝视她。
曾记得,第一次见到绮云时,书房里早已散了学,他依然在书房用功读书。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他只有更加刻苦地用功读书,或许能争得父亲回首看他一眼。大哥刘义符是家中长子,父亲老来得第一个儿子,高兴异常,自然十分喜爱。
义真虽是次子,但从小聪明俊秀,他的母亲又深得父亲的宠爱,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而自己的母亲出身贫寒,两岁时被父亲斥责赐死,自己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儿子,鲜少有人关心他。自己的身体偏偏自幼有心疾,就更加没有伙伴和他一起玩了。
他一面读书,一面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脸色苍白,冷汗淋漓,身体五脏都如同置炭火上煎熬着。忽然,他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童的声音问他:“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呢?”
刘义隆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如同莹白清凉的雪花,纯净清莹,清丽脱俗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让他不由的想,是上天派来的仙童来救我的吗?
绮云看他愣愣的表情,轻笑出声,“哥哥,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你生病了吗?”
刘义隆看着她的笑靥,怔怔的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一阵眩晕,不省人事。
等他悠悠转醒过来,长姐刘兴弟坐在他的床边,一旁站着那个清丽的女孩。长姐双目含泪,埋怨道:“义隆,你病得这么严重,怎么一个人还在书房里念书?你念书那么拼命的,做什么?”一边指着那女孩说:“如果不是灼华郡主发现你生病昏倒,弄不好,这次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长姐,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义隆虚弱地抬起身,对眼前关心他的两个人真诚地谢道:“多谢姐姐,多谢郡主。”
绮云微笑着上前,明眸似水,关切地道:“义隆哥哥,不要叫我郡主,你就叫我云儿吧。我不也是喊你哥哥吗?希望你不要把云儿当作外人。”
绮云脸上洋溢着的微笑是那么的清纯,那么的甜美,如同清晨的第一抹霞光,自天际俯照大地。
在洛阳贺寿谈判之时,刘义隆暗中打探了关于绮云和拓跋焘的一切,将绮云带回建康。为了得到魏国在宋国的暗藏势力,狠心对绮云下毒,胁迫拓跋焘。一年后,他利用这些势力,加上巧妙布局,分化瓦解并一一消灭了徐羡之、谢晦等权臣的势力。从此,刘义隆政由己出,励精图治,南朝呈现元嘉之治的繁荣景象。
当一切威胁解除,他坐在那个权力的最顶端,不由深深地思念那对关切的明眸。他的心底如同出现一个空洞,就算是眼前嫔妃明艳,儿女绕膝,也填补不了空洞。他希望感受到纯真的关爱,而不是对他权力的攀附和谄媚。唯一能给他这份感觉的人就在眼前,义隆不禁思绪万千。
被义隆直直的看得有些尴尬,绮云再一次感谢义隆的出手援助,甚至不惜奔波千里前来相救。
义隆收回凝视的目光,笑道:“云儿,你真的以为,我求亲黄龙国,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吗?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此话一出,绮云顿时有些愣神,转瞬笑道:“义隆说笑了,听说建康皇宫中后宫佳丽如云,岂能有绮云的一席之地呢?坊间传说宋国皇帝因为妃嫔太多,每日不知去哪里,学那晋武帝驾羊车巡后宫。”绮云自小和他亲厚,何况事关紧要,也不避讳他是宋国皇帝,而是大胆直言。
义隆正色道:“朕的后宫佳丽三千,可是,却无一人是朕的知己。她们只会争风吃醋,又有谁能真正辅助朕?至于驾羊车巡后宫一事,此事是记载在你与谢灵运编写的《晋书》初稿之中的。晋武帝并非有为明君,朕学他这种荒谬的做法,无非是想看看谁能够知道朕心中所想。
你编写未完的《晋书》在书阁,朕经常去翻看。书稿记载,只要宫门上插上竹叶,地面上撒盐,便能让羊车停留。当时,不是云儿你教潘淑妃这么做的么? ”
潘淑妃起初以美色被选入皇宫,但始终没有被临幸的机会。后来,在绮云的提点下,利用刘义隆有驾羊车巡后宫的习惯,淑妃先将褰帷装饰一番,并在外头的地上洒上咸水。于是,刘义隆每次经过潘淑妃这里,羊都会停下舔地而不前进。刘义隆说:“羊都会为你而徘徊不前了,更何况人呢。”从此,他对潘淑妃相当宠幸,爱倾后宫。
后来潘淑妃得宠,宠爱压倒后宫佳丽,都说她只要有所要求便没有什么得不到的。袁皇后听说后,想要知道是否真实,于是通过潘淑妃向刘义隆求取三十万钱给家里,以此观察皇帝的心意。刘义隆节俭,但对潘淑妃有求必应,结果两三日就得到了。袁皇后因此而怨恨很深,称病不再见他。义隆每次入宫。她必定跑到别处回避。义隆多次突然探望,始终不能见到。后来,袁皇后郁郁而终。
绮云有些犀利地说道:“听说宋国皇帝独宠潘淑妃,为了她,甚至得罪袁皇后。绮云宁愿返回牢狱,也不愿和嫔妃争宠,每日靠撺掇皇帝的心思而活。”说话间,渐呈现冷意。
刘义隆道:“云儿,你是聪明人,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之前,纳许多的嫔妃入宫,是为了平衡大臣,以便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如今,朕已经大权在握,宋国再也没有人能够威慑朕的皇位,自然也不用着那些嫔妃了。云儿,你若不喜朕嫔妃太多,朕回建康,遣散她们就是了。当我看到你要被你的皇伯父处罚的告示时,几千里路,马不停蹄,就是担心你。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才放下心来。你的罪责,你的皇伯父不会轻易放过。不如,云儿和我远走建康,让我来护佑你。”
义隆自小心机深沉,她又离开了建康几年,绮云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假,只觉得万分疲惫,谢道:“多谢义隆的眷顾,只是绮云命运坎坷,是无福之人。今日,义隆不远千里前来搭救绮云,这份情谊,绮云谨记在心。只是,绮云想为母亲守灵,不愿远嫁,请义隆谅解。”
“你还是拒绝我么?”他问。绮云默默无语,任秋天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微疼。
“既然如此,义隆便暂不强求,此事以后再议。绮云,你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说完,刘义隆迈步转身离去。他的衣袖在萧瑟的深秋风中飒然轻扬,却显出十分的从容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