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昌被擒获之后,关在囚车中,魏军士卒每日给他送饭。赫连昌作为夏国第二任君主,当年赫连勃勃统一天下,君临万邦的野心在他这里遭到沉重打击。他觉得有愧于赫连氏,不吃不喝。
绮云听闻,前去探望他。见赫连昌关在囚车之中,乌发衣衫稍有凌乱,但却依然风姿卓然,高傲俊美,不可轻侮。
二人隔着栅栏,默默对视。赫连昌见她眼熟,细细辨认她的面容,认出她是灼华郡主,也是那日统万城在他面前,与墨川演出一出双簧令自己中毒的云清。
赫连昌心里吃惊,默想与绮云碰面的所有细节,再联系自魏军前来进攻统万,墨川和狄子玉失去了踪影。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联,方醒悟过来自己一直被墨川和绮云隐瞒和设计。一时间,他五味杂陈,感慨万千,心里黯然问道:墨川,墨川,朕待你是真心的。没想到,你竟然是一直在利用我吗?你可有真心?
拓跋焘命士卒将赫连昌平安送至统万,而他一意求死的想法,令安颉等人有些棘手。绮云与赫连昌见面过几次,揣测他的心思,提议请墨川前来劝降赫连昌。
魏军班师,挟着赫连昌往统万而去。半路上遇墨川前来接应,他见赫连昌被缚,掏出一枚药丸,蹲下身给赫连昌喂下,对安颉等说道:“皇上有命,命我等善待夏王,要以王侯之礼待他。为了以防他逃走,我给他喂了一颗软骨散。请安将军给他松绑,一路好生待他。”
赫连昌被松绑后,墨川见他神色恹恹萎靡,似无求生之意,半讽半劝道:“你乃一国之君,如今变成阶下囚,觉得了无生趣,你今日绝食而亡,世人只叹一声此人懦弱无能。这乱世之中,君王成为阶下囚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令人称奇和敬畏的是,能够忍辱负重,他日东山再起的。你今日的屈辱,和当年的西燕威皇帝慕容冲相比如何?”
赫连昌听到“慕容冲”三个字,身子一震,抬眼看向他,只见一向冷傲的墨川眼神凝重而带伤痛。赫连昌看着他的天人容貌,又联想到墨川腰间所佩戴的“玉燕牌”,蓦然明白了很多事。他缓缓低下头去,咬牙轻声道:“我听你的,投降拓跋焘。”
魏军行到半路,安营扎寨。由于擒住了夏国皇帝,魏军除了奚斤等几位未立功的老将,上下皆一片喜气。
午饭时分,魏军将士兴高采烈地埋锅造饭,围在一起,大声说着去了统万,见了皇上将会有什么赏赐之类的。
绮云见状,摇头笑笑。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个魏兵轻声说道:“你们听说没有?皇上要娶三位夏国公主为妃。”
她闻声转头,见一个年轻的魏兵神秘兮兮地对圈中众人讲道。周围士兵听了皆十分兴奋,催促问他是怎么回事。
绮云心里惊异好奇,收了脚步,稍稍靠近,只听见那人得意地道:“你们都不知道吧?我也是偷偷听来的,这事只有将军们才知道。我是监军御史安大人的近侍,有一次无意中听安大人对尉将军说起,方才知晓的。”
那个小兵有些纳闷地接道:“皇上娶三位夏国公主为妃,魏夏两国和亲,这应该是天大的喜事。不知为何,听安大人的意思,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你们知道了,也给我小声点。”
众人听了,七嘴八舌地道:“皇上血气方刚,后宫空置。如今一下子纳三位皇妃,而且据说都是绝色佳人,皇上当真艳福不浅。不过,皇上辛劳几年,也该享受一下了。哈哈……”
士卒的议论飘入她的耳朵,绮云的头嗡嗡作响,心神恍惚地回到自己的营帐,痴痴地呆想了良久,不知不觉泪水盈满眼眶,顺着脸庞流下。
“灼华,你怎么了?午膳居然一点都没用?”一声清朗的问候打断了她的思绪。
绮云回头,见是一袭白衣的墨川,正站在帐门口,对她问道。绮云抹了眼泪,黯然请他入内。
墨川淡笑道:“午膳的时间早就过了,你若不想吃,不如我们来下一局棋。我们很久没有下过棋。”说着,他也不理绮云,自顾自将随身的棋盘和棋子摆好。
绮云顺着他的意,加入棋局。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的萦绕着鼻尖。
渐渐地,绮云被棋局吸引,脑中盘旋的心事放置在一边。墨川看着对面静坐的女子的面容,觉得静美无瑕,一双眼眸清幽明澈,却又深不见底,那脸上淡淡的忧伤让人莫名的心疼。
桌面棋盘之上,已剩寥寥几子,两人的面前,堆放着对方的棋子。这一局,和棋,历经了两个时辰。
“不错,灼华竟能够与本宫战成和局,可见棋艺长进不少。”墨川收了棋子入盒,一面面色淡漠地说道:“本宫也听说了,拓跋焘预备迎娶夏国三位公主。灼华,你听到这个消息,你恨不恨他?”
“恨?”绮云心茫然无所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
“他想利用你,便对你多加眷顾。如今他大功已成,便把你撇在一边,另纳嫔妃,听说那三位夏国公主美艳无比。不如……”墨川从囊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此番你和安颉、尉眷一同俘虏赫连昌,把他献给拓跋焘,他和诸将都会对你信任有加。你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在他的饮食中加入药散。这种药散无色无味,份量一点点增加,不会被察觉的。”
“宫主,你想要佛狸的命?”绮云闻言,大惊失色。
墨川摇头,风轻云淡地说:“这些药粉不会要他的命,只是使他常常陷入昏睡之中,其症状与琅花之毒相似。他操劳许久,日理万机,该让他歇一歇。而且,如此一来,夏国赫连氏难逃罪责。只有赫连氏覆灭,才可报你我的杀母之仇。”
“宫主倒是好心,”绮云玩味地瞅着他手中的药瓶,微笑道,“只是,宫主的谋划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图谋已久吧?宫主欲复兴燕国,我感佩宫主及燕国旧部的忠诚。只是天下初定,统一局势初露,宫主便忙着复国,只怕天下百姓重陷入战火之中,还望宫主三思。”
墨川神色微变,眼中划过一丝冷厉,转瞬即逝,恢复一贯的邪魅深沉,“天下的事,郡主操心太过。你只说那拓跋焘可恨,还是不可恨?”
“作为与我定誓之人,背弃了我,着实可恨。但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不由己,必定有他说不出的苦衷……”
“笑话!”墨川打断她的话,邪妄的凤眸紧紧盯着她,“为了天下,背弃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人,可见并不是守诺之人。如果,我墨川复兴燕国,我立你为后,后宫不复立妃。灼华,你以为如何?”
绮云心中震惊,但面容沉静淡定地说道:“宫主,授业于我,还多次救我性命,对我有恩,灼华牢记在心。但帮助你复兴燕国,暗害魏主,灼华恕难从命。”
墨川愣了一瞬,冷冷道:“灼华,他已经弃你不顾,你却还是惦着他。之前,他为什么将你调离统万?他和部将的那些怀疑你的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好让你心甘情愿地离开统万,方便他纳夏国公主为妃。”
他的话深深刺痛了绮云的心。她的手指握紧,指甲陷入了肉里,脸上依然平静如常,镇定地道:“那又如何?失去了他,我还有自己。宫主,不是吗?”
绮云对他郑重地施了一礼:“谢谢宫主几年来对灼华的照拂。这个药散,我实在无能为力。统万既被攻克,夏王赫连昌已经被俘,就算赫连定逃脱,也成不了大事。我与宫主当年的盟约已经解除。魏国统治清明,拓跋焘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我的心愿已了,灼华别无他求。”
墨川看出她眼中的灰心失意,问道:“你真的离开拓跋焘?不去争取一番?”
绮云无声地点点头。墨川沉吟道:“这样也好,我慕容氏复兴燕国,与拓跋焘将免不了有一番争夺。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避开也稳妥些。等大事已定,我再去找你。灼华,你等我。”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幽幽说道:“请宫主转告皇上,云清不负重托,上赖天恩,与监军御史、平北将军一同俘虏夏王赫连昌。夏国从此衰微,再也不可称雄。此等功劳可以洗去云清身上的嫌疑,功过相抵。请宫主向他转达,我就……不和他当面辞行了。”说罢,她走出帐外,迎向夕阳,远处金黄的落日一点一点西坠,她的身子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