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山,路渐渐狭窄,山路冰滑,二人便下了车踏雪而行,王华、孔宁子等人远远的跟在后头。一路上寂然无语,只听见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听到树上几只寒鸦的“嘎嘎”叫声。
上了鸡笼山,放眼看去白雪皑皑,树梢上挂满冰凌雾凇,好一个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的世界。进了鸡鸣寺,一行人略游览了寺内昆仑正殿等景色,登上了东北角的景阳楼。极目望去,雪还下着,纷纷扬扬,天地一片白,孤寂而干净。
义隆负手而立,身姿俊秀挺拔。他看着眼前茫茫雪景,幽幽地说道:“我很喜欢来这儿,看着杏黄色的佛寺,青葱的山麓,听着和尚诵经的声音和佛塔铜铃的声音,明净而通透。尤其是在这里读书,内心感觉十分的宁静幽远。”
“这么冷清,义隆不觉得寂寞吗?”绮云微微侧首,看着他俊雅的脸庞。
义隆看着绮云清瘦的脸庞,应道:“在我十岁之前,我感觉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自从你来了后,我便不再感到寂寞。”
停了一瞬,他接道:“自你流落关中,我后来有一种感觉,就是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但自从我把你从白云山接到建康以来,总见你闷闷不乐,让我很不安。云儿,你是不是……过去的事总得要放下才是。”
绮云转头不再看他,伸出手去,接住落下的晶莹雪花,有些凉意。雪花落在她的掌心,渐渐消融成水,她幽幽叹道:“世间的万事万物,如若像这雪花般纯净明澈,就好了……”
义隆看着她秀眉微蹙,清颜胜雪,心内不禁涌起一声叹息。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只听见白雪簌簌地下着,药师佛塔飞檐下的铜铃声忽盛忽淡,似琵琶轻鸣,空灵悦耳。绮云听得心也逐渐变得柔软起来,嘴角含着浅笑,对义隆提议道,“此处景色绝佳。义隆,你素来文史皆通,不如赋诗一首,方不负眼前所见之美景,如何?”
义隆笑道:“绮云有命,义隆必定从之。”想了想,咏吟道:
崇堂临万雉,层楼跨九成。
瑶轩笼翠幌,组幕翳云屏。
阶上晓露洁,林下夕风清。
蔓藻嬛绿叶,芳兰媚紫茎。
极望周天险,留察浃神京。
交渠纷绮错,列植发华英。
绮云有些讶异道:“义隆,这诗美则美矣,但却似春天景阳楼的景色。这诗好像并不是应景而作。”
义隆含笑不答,只是瞅着她,脉脉如诉。绮云,你可知道?在我心里,你若安好,便是春光明媚,冰融雪散。我吟咏的不是我眼前的景物,而是我心中的景色。
忽听一个声音传来,“好一句‘阶上晓露洁,林下夕风清’好诗,好诗!能听到王爷如此绮思妙句,今日真是有幸哪!”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两人头戴斗笠,身披大氅,正站在景阳楼下。义隆见了二人,有些欣喜道:“范兄、裴兄,幸会幸会。”正是范晔、裴松之二人。
范晔和裴松之上了楼,忙恭身向义隆行礼道,“王爷,我们来晚了,待会儿要怎么罚都听王爷的。”义隆笑道:“二位来得不晚,而是义隆来早了。”
二人见了义隆身边的绮云,其中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人赞道:“冰清玉洁,散朗飘逸,有林下之风。如此佳人,便是王爷常说的灼华郡主吧?”义隆含笑点头,“正是。”而另一个前额有个疤痕的年轻人则上下打量了绮云一番,并不做声。
绮云上前对二人行了一礼,“见过两位先生。” 二人忙称不敢。
义隆见人来齐了,便邀请一齐往景阳楼内入座。义隆笑着对绮云说道:“这鸡鸣寺景阳楼的素菜最是有名的。绮云,你等会儿不妨多尝些。”绮云微笑颔首。
二人见宜都王看灼华郡主之时,温雅内敛却又脉脉柔情,皆心中雪亮,却并不点破。
入了席,义隆指着那儒雅的中年人向绮云介绍道:“这位是裴松之裴先生。先生八岁时,就学通论语、诗经,博览文籍。父皇曾赞赏他有庙廊之才,曾委任为皇上的师傅。
他又指着额上有个疤的年轻男子,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范晔,现为义恭的冠军参军。他也是从小好学,加上天资聪慧,尚未成年,便能博涉经史,善写文章而闻名江东。”
绮云听了,忙站起身来,“两位盛名远播。今日,能结识两位学界泰斗,绮云何幸?”
裴松之慌得也站起身来,说道:“时常听王爷说起郡主,见识非凡。今日识得,有幸之至。” 而范晔闲闲地起身,神情则有些倨傲。
绮云笑道:“那是义隆的谬赞,先生切莫当真。”
义隆指着范晔,对绮云说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劝说我,要我编写一部东汉史书。范晔他精通经史,而且文章绮丽凝炼,必能为我完成云儿你小时的心愿了。”
范晔闻言,随便作了一揖,道:“范某正打算以《东观汉记》为蓝本,对其它各家的撰著博采众长,斟酌取舍,将撰写一部后汉书。不知郡主有什么高见呢?”
绮云问他:“范先生,自古史书有编年体和纪传体两种。您打算用什么体裁来写后汉书呢?”
范晔答道:“自然沿用《史记》和《汉书》的体裁风格。”
绮云点头,说道:“两部史书考证详实,文章典雅,都是史家绝唱。但它们的体裁也不是一点弊病没有。如果写东汉朝的历史,只沿袭本纪列传的体例,恐怕还有缺漏不足。”
范晔听她居然指出《史记》与《汉书》两本巨作的不足,神情有些不屑,问道:“哦?什么缺漏?烦请郡主指点一二。”
绮云答道:“《史记》和《汉书》大多内容为帝王作传。《史记》虽然涉猎极广,甚至为陈涉项羽等失败的英雄作传,还为汉武帝所不喜欢的游侠立传,可谓见识不凡。但翻遍《史记》的三十六本纪,七十二列传,关于女子的传记,只记载了专权的吕雉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