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不过气。
项流云此刻憋的满脸通红,张开嘴,一边撕心裂肺的哭一边呼吸着救命的空气。
哭累了,窒息感渐退,她疲惫的掀开眼皮,发现自己动不了,于是她花了数天时间弄清楚了自己身上的束缚是一个丝绸料子的襁褓。
项流云一开始还处在震惊中,时间久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外人的烦躁——她的大脑实在记不了什么东西。而多次重复的感受无甚理由,让她有一种感觉,远处肃立看雪、身着华服的贵夫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
大约过了半年,项流云终于能够稳定的清醒数个时辰,来照顾自己伙食的是一位奶娘,而时常守在房间的是一位壮实的红衣侍卫。
表面的平和并没有持续很久,不安感多次冲击着项流云的神经。窒息感,下坠感,刺痛感......多次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项流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学会在合适的时候咯咯笑,学会了在合适的时候啼哭。
一周年升礼,抓阄。
项流云静静的看着满地卷宗文书兵器,抬头,空空荡荡的大殿风声消寂,听不见陪伴了她一年充满安全感的回声。而她的生母,依旧穿着华服,双臂拢袖,远远地站在地上垃圾的另一端。
项流云睁着清澈的眼睛,与那个人对视,看着那人垂下的眼睑,慢慢伸出手撑在地上,向前爬去,目不斜视。
过虎符。
过帅印。
略过官文。
项流云曲起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继续向前。
过纱帽。
过沙盘。
略过玉圭。
终于,项流云停在了那个人面前,伸出双手,颤巍巍的迈开脚又进一步。
“呃呃啊,娘——”
摊开的小手里,是她刺过这幼童的簪子。
不经意间,项流云已经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角,轻摇。
手中的宽袖被猛地抽走,女人转身离去,身后其凌冽的声音响彻大殿:“传,怀南王府嫡长子周岁,布施各郡,开仓散粥米面梁。”
自那时起,那贵妇好像更讨厌自己一般,东方流云直接被红衣侍卫一条被子卷起来送到城南的偏庄散养。
那名红衣哥似乎不单有王府里挂名的生意,江湖上也处在众多圈子的交集。
东方流云被平放在木制婴儿车内,扭大半个身子仰起脖子向后看。
正在抗车的红衣侍卫嘴里正叼着一根狗尾草,皱眉不满道:“看什么看,就因为你,老子没饭票了!”
这粗男人着实不会照看小孩,关门夹头,开水冲奶,倒背跑路等等行为着实磨练了东方流云坚毅的品格bushi。
东方流云习惯叫这个男妈妈“七哥”,日子久了,七哥也觉得,嗯,好小子,有点那么个意思。
如东方流云七岁那年,七哥被劫镖,贼人逃进闹事拥挤处,摩肩擦踵,行进艰难。忽然人群攒动,一齐包围了那小贼,七哥救下镖,正好奇着回到家,直到日落山间,东方流云才满脸灰土的回家。
留着的土灯下,斜靠在门框的七哥正要没心没肺问一句“跑哪疯去了”时,却看到东方流云脖子上还未洗净的红墨。下一刻,他终于想起围殴时,仗义老百姓的口号:“伤害孩子不要脸!”“他居然拿刀抹幼童脖子!”
东方流云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冲七哥竖起了大拇指。
“你七哥不能钻的事情我钻,你七哥丢不好的脸皮我丢,一句话,你有你的处事原则,我更有我的江湖道义。我既然喊你一声哥,这点你也要让着我。”
七哥的赞还没点,听完这番话,手势瞬间变成一棒槌,狠狠地敲了东方流云的脑瓜子:“臭小子!没事说什么胡话!”
两个人都没意识到的是,孩子差点养歪了。
某江湖道上的朋友无意间问道:“萧艾仁,你说你家有崽子啦?”
七哥警惕的瞥一眼:“提我家臭小子干嘛?”
“这不就......哎,我家添了个女娃,你见过的嗷,我想定个娃娃亲,这事先定着,日后孩子若不愿意作废就是。你也知道,这世道说不准,找个靠谱点的做一家子真不容易。”
“有点道理。”
山庄偏房里,东方流云细细回味这刚刚卖孩子的凶手的招供,提醒道:“七哥,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女孩子。”
七哥听闻恰如五雷轰顶,好家伙,这小子打小可没女娃子那么娇气,吃点苦好养活......
“我记得母亲曾说过‘怎么会是一个女婴’,她既然希望我扮成男子,我照办着就是。至于口头订婚,就搁着吧,届时见招拆招就是。”
而第二天,不知长了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的怀南王府派人来了。七哥正欲跟上,却被冷不丁伸过来的剑鞘拦住,东方流云接过帷帽,放下帽沿灰色的纱帐,深深一拜。
“萧侍卫养育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钻进马车,随着车夫响鞭,车轮动了。
东方流云忍不住扯开车厢的帘幕,向车后望去,放开嗓门喊道:“等我啊七哥,我会回到这里,在这里建一座镖局驿站,在这周围开满酒楼钱庄......"
紧跟着引路小厮,换了几顶轿子,东方流云眼前场景最终停在一间偏殿内。放眼向深处望去,内室金碧辉煌的王座上,侧卧着凤冠霞帔的怀南王妃。
此刻,玉环嵌套的纤纤玉指正在把玩着阅人生死的朱笔,一侧是身着华服满脸雀斑的肥胖少爷。
东方流云见此,利落的下跪扣首:“草民流云叩见王妃,世子。王妃千岁,世子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