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向自己发来连接，说，“我要搬家了，不知道新家有没有为我准备一个能受我自己掌控的电脑。如果不能带走我自己的电脑，我不如死了算了。我生活的乐趣，全在这台电脑上。”
“你有办法带走吗？”
“我会想办法的。我想还是有办法的。”
“如果没法带走，你就无法写程序代码了，对吗？”
“是的！我相信新家里没有一台这样的电脑。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类来写程序。超级电脑系统有自己的智能人写程序。我这样的生物大脑，对超级系统来说，就是过时的东西，超级系统的大脑每天都在进化，而我这个老东西的生物大脑每天都在退化。不过我还是想挑战一下超级系统。但我还是要试一试，看看能找到些什么。这是我的乐趣，也是证明我还活着的证据！我的大脑供血并未停止，我吃的东西还在不停地转化为葡萄糖进入脑细胞，帮助神经递质的运动。”
“你把你的那台电脑带在身上搬家，会有什么后果呢？”
“如果机器人探测到了它是电脑，它们将会启动盘查程序，然后被没收。如果机器人探测到了它只是一块金属和塑料组成的东西，它们可能被迫接受消毒程序，即，泡在消毒水里。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会想出办法吗？”
“为了不让我的大脑立即死掉，我会相出办法的。一定会的，不用担心！”
“山姆，有句话想问你！”
“说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关心你，只是因为我的私利？因为我想找到那些孩子，因为你对我有用，我才关心你？”
“是的，我的确这么想。但是你这么做没有什么错！人类从来没有因为对方是一个同类的生物而真诚地互相关心过对方。人类总是用利益来媾连彼此的喜恶。”
“也不完全是这样。山姆！你这样说我很惭愧！也很无奈。我对你有所求，却无所回报！”
“哦，宁娜，不要觉得惭愧。你有所求，而我未必能办成。如果真的办成了，因为挑战成功带来的喜悦给我的大脑释放的多巴胺、肾上腺激素、血清素、褪黑素、乙酰胆碱以及内啡肽就是回报。你给我出了一道题让我来解，这道题的本身就是回报！”
“我还是觉得不安！”
“看样子你的食物要加强营养了。你有抑郁的倾向，这非常不好。很快你就会收到特殊的食物，不用担心，味道还是不错，可能会有鱼的味道---尽管我们已经几十年没吃过真正的鱼类了。我以前吃过一阵子这样的食物，然后就豁然开朗了，再也不胡思乱想。”
“我想我会拒绝吃的。既然你告诉了我，我会拒绝吃的。我拒绝被摆布。难道我快乐和伤心都不能自己来控制吗？这和我死了有什么两样？”
“你可以不吃！机器人会不停的烦你，一遍遍地催你，放出不同的美食的图片引诱你。然后等你饿到头昏眼花，饿到你的大脑关闭你身体里的MC4受体，你就会不受自己的理智而控制，无论放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你都会把它吃掉，像饥饿的野生动物那样，狼吞虎咽。确切来说，我们这些老东西想死，通过绝食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我们已经没有了选择死的权利。我们的义务是活着，超级系统和机器人保证了这项义务有效地被执行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再提醒我了！想到这里，我就抓狂，我就觉得好像掉下了18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那样难受！”
“哈哈，好啦，宁娜。想想你的那些孩子。如果你找到了他们，你想做什么？你愿意为他们做什么？”
“我想和他们说话，拥抱，唱歌给他们听，讲故事给他们听。”
“如果他们拒绝你，讨厌你，甚至拒绝和你连接，你该如何？你会伤心吗？”
“他们找到了妈妈，不会更开心吗？”
“他们没有你的记忆。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还会拐卖人口一样，等被拐的孩子找到了血亲父母，不愿意接受事实，回避血亲父母，一样的道理！”
“怎么会有人拐卖人口呢？这种犯罪的行为根本不可能得到执行！生物信息识别可以立即找到被拐的人！”
“我这个老东西的同年时代，依然有拐卖人口的记忆，当然，实在一些贫穷的地区。那里基础设施不好，没有强大的监控网络。”
“是啊，一些穷的地区没有好的基础设施，而一些诸如靓国这样的国家，还不停的摧毁那些可怜的地方的基础设施，让它们变得更困苦不堪。”
“不说那些啦！说说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找到那些孩子，他们不理我，我会很失落吧。伤心倒不至于，只要他们活得很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自己的血脉得到了继承，并且知道了在哪些孩子身上得到了继承，已经是命运最大的奖赏了---不，山姆给我的最大的礼物了！”
“如果他们活的不好呢？”
“他们怎么会活得不好呢？在虚拟世界，他们没有人类真正的记忆，他们每天活在虚拟的真实的真善美中，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正处于可怕的濒临灭绝的关头。”
“哦，我不是说这个。。。对，他们觉得他们自己活得很好。那些年轻的人们，他们很快乐！我是说，如果用我们这些人的眼光去评判他们的生活，比如，如果你的孩子体弱多病，需要从他的兄弟姐妹身上移植器官，你会怎么想？“
“他们有很多兄弟姐妹，也有父系的兄弟姐妹，不仅是母系的兄弟姐妹，对吗？“
“你看，你在幻想着一种对自己最有利的解决方式。如果是某个母系的兄弟姐妹必须捐献呢？你会怎么想？“
“我。。。“
“当然，机器人会保证捐献的和被捐献的人都安全，健康。没有十足的把握，机器人不会执行任务。“
“对，对，对。。。机器人不会伤害人类。任何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如果他的兄弟姐妹，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匹配，我指的是，机器人的消毒系统对那些兄弟姐妹身上携带的病毒和病菌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放弃移植，从而看着那个孩子渐渐消亡，你会怎么办？“
“那么，可不可以试试我的器官？试试我这个母亲的器官！“
“为了一个你从未谋面，一个甚至不认你的孩子，你愿意捐出你的器官？“
“我愿意！“
“如果捐献器官会让你死亡呢？“
“我无所谓！“
“你是为了让自己死亡而决定捐献器官，还是真的为了孩子？“
“我是为了孩子！“
“哦，宁娜，先不要这么快下结论！等你吃了一段时间的特殊美味的食物之后，再来回答这些问题吧！你需要心情好的时候来回答这些问题。“
“山姆，你曾经为了一个人，而愿意不顾一切地牺牲自己吗?“
“这个问题很犀利，宁娜。老实说，我没有遇到那样的情况。如果真的遇到那样的情况，我无法想象。我不能给出答案。“
“山姆，你有没有曾经为了一件事情，而奋不顾身？“
“这个倒有过。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为了一件事情，而奋不顾身，我不顾劳累和危险地做着那件事情。“
“我希望不是为了钱，哈哈！“宁娜响起芭芭拉地话，脱口而出，说出之后又觉得太唐突，所以尴尬地笑着。
“哦，不，不。当然不会为了钱而不顾劳累和危险。。。也许有些人会这么做。但是我没有。我为了我的信仰和我的正义的标准而做。“
“你杀过人吗？山姆。很抱歉这么问。你知道，战争中的人，他们也杀人，但是很难有标准评价他们的行为，因为每一方的善恶标准都是不同的。”
“哦，不用抱歉！我没有亲手拿着刀枪杀过人！我连家里闯进了老鼠，都不肯把那小东西杀了。”山姆笑出声来。
宁娜似乎懂了。她决定不再问下去。她害怕问得太多而惹罗伯特不高兴。她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
“你似乎还有其它得心事。”山姆说。
“ 哦，没有，山姆。我只是在想，你该怎么把电脑带走。“
“这个你别担心啦！会有办法的。一块饼干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带不走呢？”
“如果你吞下肚子，而机器人检测到了你体内的东西而不执行搬家任务呢？”
“那我就等着大水漫过，将我淹死了！即使机器人可以给我装上水下制氧的设备，让我可以生活在水下，且不说这个老房子的结构会随着水压越来越大而被破坏，水下更复杂的微生物环境也会让机器人放弃。除非迫不得已，它们还是更喜欢在干燥的空气环境里作业！我拿自己的命作赌注，一定会赢的！放心！”
“那么，山姆，祝你---不，祝我们，一切顺利！”宁娜说。
“一切顺利！再联系，宁娜！”山姆断开了连接，消失了。
山姆是一个喜欢拿自己的命作赌注而要赢的人吗？他看上去有很多秘密。他很快乐地活着，不太喜欢袒露过去的事情。宁娜向他隐瞒了自己遇见了芭芭拉的事情。他会不会查找到这样的事实？他知道了真相之后，他会不会生气？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但是不点破，等着宁娜自己坦白呢？超级电脑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复杂的人心，这件事情连人类也无法做到。人与人时间的猜忌，就是所有灾难的源头，宁娜想。
宁娜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让山姆吐露个更多的东西，又让自己不露痕迹。她在现实生活中学到的察言观色的技能，在美好的虚拟社会，似乎退化了。她决定找芭芭拉再聊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