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湖牧场坐落在海拔一千两百米的阿尔卑斯山脉里。这里与世隔绝。有个小湖,它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湖,湖水清澈见底,湖边的草疯狂地长着,许多花都开了。小湖牧场的入口处有一个大大的木牌,高耸着,上面写着大大的字,被风雪侵蚀,破破烂烂的,模糊地显示着这里的位置,海拔高度,以及在地球上的经纬度。以前,到了冬天,这里是一个滑雪场的一部分,有很多人来这里滑雪。而现在,滑雪场的升降梯被淹没在疯长的草丛里,缆车也都被废弃,缆车大多生着斑驳的铁锈,有的时候,一个缆车会忽然掉下来,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一年四季的温差越来越小,这里常年的温度变化在15到20度之间。这里经常下雨,好在下完雨后都会艳阳高照,天空是碧蓝的,偶尔有云,那云在天上随意变化着,好像伸出手就可以摘到它们。从每年的10月初开始,这里便开始下雨,有时一连会下一个月,夜晚降雨,白天艳阳高照。小湖牧场周围有两栋长长的联排的房子,每栋房子都有五十多米长,盖的像两排马厩或者牛棚一样,只不过,这两栋房子的每一户人家的外墙都涂着不相同的颜色让整栋建筑看起来像是彩虹。也许当初房子的设计者,为的就是呼应小湖农场的名字,让一群经济宽裕的人,心甘情愿掏出钱来,购置其中一间漂亮的“马厩”或“牛棚“,夏天的时候来避暑,冬天的时候来滑雪。
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宁娜的心情非常烦躁。她今天刚好满60岁。她早上吃过早饭,洗漱了一遍,照镜子照了很久。她的皮肤,这四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浅浅的细纹和稍稍隆起的眼袋---并不严重,头发也乌黑亮丽,身材依旧纤细挺拔---她依旧年轻貌美。她百无聊赖地坐着,想着20岁的时候的事情,眼泪开始不顾一切地往下流。
“宁娜,今天是你的60岁生日。今天有什么想做的?我们可以去海边戏水,或者去雪场滑雪,或者去登山赏枫。”这是妈妈的声音,她正向自己走来,拿着一个大礼盒。
宁娜擦擦眼泪。
“你哭了?宝贝儿,你哭什么呀?心情不能抑郁,保持快乐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心情抑郁对身体不好!”这是爸爸的声音,他跟在妈妈后来正在向自己走来。
宁娜笑了出来。
“这就对了,宝贝,别哭!不管发生什么,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也总有希望的!不要伤心就对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想点开心的事情!”妈妈说着,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最近做了什么梦?看了什么书?看了什么电影?有什么心得可以和爸爸交流思想的吗?”爸爸问,站在宁娜的另一侧。
“我知道你想回中国!但是你知道,中国和这里一样,哪里都一样。”妈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宁娜的背。
宁娜感觉后背被温柔的力量抚摸着。
“最近你的朋友们都好吗?说说看,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做了些什么?爸爸很好奇呢!”爸爸轻轻拍了拍宁娜的头。
宁娜仰起脸,看着头发花白的爸爸,然后两行泪水又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宝贝,你怎么又哭了?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讲,不要闷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妈妈担忧地说着。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宁娜发疯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她大吼着将家里的电源强制关掉。
她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她自己抽泣的声音。父亲和母亲已经不知去向。
她扑向窗口,拉开窗帘,透过厚厚的玻璃,她看见太阳热烈地打着招呼,天空中有少许鸟飞过,有一只深灰色的小动物在草地上一跳一跳地远去。昨晚刚刚下过的雨,此刻在朝阳的加热下,从地面蒸发,升腾起紫烟。有一块一块的草地,枯黄色和碧绿色相间,偶尔会有些白色或黄色的花。不远处的小湖,安静地在这山谷里躺着,湖周围的草地上没有牛,没有羊,也没有马。
今天是7月1日,是宁娜的生日。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切,泪水肆虐横流,良久,她痛苦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用拳头捶着落地窗的玻璃。
这时,“滴”的一声响。宁娜没有回头寻找声响的来源。她知道家里的电源被强制启动了。
没有电源,她将没有空气可以呼吸。
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可以变幻成任何宁娜想要的东西,动物,人,物品,街道,海洋,雪地。。。可以让宁娜感受到任何根据场景应有的感觉,冷,热,阳光,风,雪,雨滴,拍打,亲吻,拥抱,芳香,恶臭。。。可是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很多年来,人们就可以自愿连接到设备上,去体验虚拟的现实。她知道,这些空气最终都会回到它本身的功能上去,被吸进肺里,里面的氧气进入血管而在全身循环,那些废气被从肺里呼出来,带着宁娜身体里特有的病毒和细菌,飘散在屋子里。而现在她的烦恼是,她在这个虚拟的现实中,想知道哪些人是真的,哪些人是假的,因为她已经无从知晓这样的信息,这个以前可以按一按纽扣就可以获得的关键信息,她再也不能获得。
“亲爱的宁娜,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了让你过的开心,我们决定给你演一个小品,让你高兴高兴!”是好朋友吴韵琏的声音。
“宁娜,祝你生日快乐,越长越漂亮!我和吴韵涟表演一个到学校食堂打饭的小品,你且认真看着,如果你开心了,就点个赞!”
“是啊,裘磊,近来宁娜从来不给我们的视频点赞!宁娜,你这可不厚道!”
说着吴韵琏和裘磊两个人开始表演起来。
“同学,今天吃什么?”
“我要一份白米饭,一份鱿鱼,一份菠菜还有一份番茄汤!”
“鱿鱼要怎么做?”
“我要炒的!”
“炒的没有!有炖的,红烧的,白煮的,没有炒鱿鱼!”
。。。宁娜伸出手摸索着按了一下开关。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
她站起身,开始在这长长的客厅里迈起步子。
“娜娜,祝你生日快乐!”宁娜转过身,这是男朋友余鹏飞。他的手上捧着一枝玫瑰花,要送给她。
宁娜摸索着按了衣服的第二个纽扣。
海涛声响起,海鸥成群地歌唱着飞过。远处的帆船随着海浪一上一下地游曳着。深蓝色的海在暮色中显得神秘而温柔。宁娜不说话,余鹏飞也不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在她身边走着。
他就是这样,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宁娜的情绪,在她烦躁不安的时候,他会选择安静地陪伴。
“你还好吗,鹏飞?”于娜终于开口问。
“我还好,娜娜。你呢?”
“我想你,鹏飞!”
“我不就在你面前吗?傻丫头!我就在这里!”余鹏飞说着张开双臂,将宁娜轻拥入怀。
宁娜感觉一阵温暖的气流将自己轻轻拥着,她闻得到鹏飞喜欢用的剃须水的薄荷味。
“你在哪里,鹏飞?”宁娜问。
“我就在这里,亲爱的!”
“不,你撒谎,你不在这里。鹏飞,我好想你!我们分开了已经40年。这四十年,我每天都想你。我很后悔出来旅游,我来旅游后再也没能回去过。”
“不要自责。我也想你,娜娜。等疫情过去了,我们就可以走出门,我们就可以见面。不过现在我们即使相隔万里,我们每天依然可以在一起游山玩水,晚上还可以抱着你睡觉,我们一起看书,一起看电影,你还是觉得不快乐吗?”
“不,一点都不快乐,我要走出去,我要去玩雪,我要去抓鸟儿,我要去采蘑菇。”
“你要玩雪吗?来!”海浪和帆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皑皑白雪覆盖的平川。
“娜娜!过来!”余鹏飞在远处喊着。他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手里抓着雪,向她扔来。
她感觉到屁股被冰凉的东西击中,星星点点冰凉的水汽撒到自己的脸上。
她飞快地跑向余鹏飞,拉住他的双手说,“鹏飞,我今天已经60岁了,你知道,这40年以来,我是怎么过的吗?你真的知道吗?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我知道我眼前的你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什么时候死的?你是感染了什么病毒死的?我知道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幸免,超级病毒和超级细菌随着空气传播,即使中国人比别人小心一万倍也无济于事!我知道你死了!我眼前的你不是你!我的感觉告诉我你不是!”
“又胡思乱想了,宁娜,我就在你面前,你非要说我死了!再这么说,你就是故意咒我!我没死,我就在这里,虽然离你很远!我知道你也没死!我们都得好好活着,等着某一天,疫情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出门,我会立即飞到意大利来见你!“
“鹏飞,我想嫁给你,我想和你有个孩子!”
鹏飞丢下手里的雪团,站起身,张开双臂,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亲爱的,等我们可以走出去,可以见面,我就娶你,我们可以生一堆孩子!“他说。
宁娜别过脸,泪如雨下。她又强制关掉了电源。余鹏飞瞬间不见了。她不相信那个余鹏飞还活着,因为那句只有她和他才懂的暗语,他没有说出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他说出这一句话。她曾经劝过自己死心,可是每一次,她都想再试一试。
那年,他们都才19岁,她和他陷入爱恋。
“我想嫁给你,我想和你有个孩子!“
他回答道:“我们生个兔子还是生个老虎?“
“我们生个兔子还是生个老虎”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兔子和老虎是卡通故事上面的两个小孩,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男孩。“
电脑没有办法计算出他们之间的暗语。因为那是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两个人才会说的话。宁娜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秘密,电脑的超级系统不知道这句话。
这么多年,他猜了很多次,没有能够说出这句话。
只剩下空荡荡的长客厅一直延伸到前方。她发疯地奔跑着,这个客厅有60米长。她一边跑,一边望着落地窗外面的天地,那里有动物跑着。一只疲倦的松鼠来到了窗前,瞪大眼睛看着她,松鼠的皮肤溃烂着,想必是感染了什么病毒,宁娜知道,自然界的动物越来越少。她停下,她要打开窗,却发现窗户上根本没有把手,这是一扇封住的玻璃门。可怜的松鼠朝她看了看,又艰难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她还没跑到客厅的尽头,电源就又被强制启动了。
“亲爱的宁娜,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乐!”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这是今天您第二次强制关闭电源。请告诉我们您的家里出现了什么故障?目前来看,您家里的一切运转状况良好!没有故障。如果您是出现了机械故障,我们将派无人机和机器人为您送去零件并上门维修!请您确认!“语气里没有责怪,没有不耐烦,只有温柔如涓涓细流的关心和爱护。
“请你告诉我,你是机器人里的声音,还是真的人在说话?你是否活在2250年的7月?中文是你的母语吗?你是哪里人?我不在乎你是机器人还是真的人,我要知道真切的答案。真的答案让我开心。我不想活在虚假的世界!“
声音沉默了一会,然后又响起,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个男声,“我是一个软件工程师,我叫山姆,来自苏格兰,我活在2250年,就在当下,我是生物人,不是机器人。如果你想听我的真实声音,请关闭您的应用端的声音过滤功能。“
宁娜颤抖着手,关闭了自动过滤功能。
那边传来一阵英语的问候。
宁娜说着中文。
两个人都互相听不懂,却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心地说着。这个山姆,有浓浓的鼻音,声音有点沙哑。
宁娜开心地听着,开心地说着。
山姆请求切换回自动过滤模式,宁娜同意了。
“我今年60岁了,山姆,我自从20岁那年,同我的父母来到意大利北部的山区度假,住在了这里,就再也没能离开这里!“
“我今年115岁啦!宁娜!我好一点,一直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我都不记得最后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了!“
“山姆,你做什么工作?现在的工作不都是机器人在做吗?我们的所谓的工作,只是在各种虚拟的场景里做体验。你怎么会来检查我强制关闭电源的事情?那是机器人要管的呀!机器人管人的事情,也管机器人的事情,这个世界多么精确地运转着,从没出差错。”
“那你既然觉得没有生物人在工作,之前为什么还大声问我是机器人还是生物人?”
“我只是想试试。我不知道这个地球上是否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不是人们都死了?我们从很久之前就被限制出门,我们和亲戚,朋友,邻居,都不再见面,我们只是通过网络见面。我住的地方,以前总有很多人路过我的门口,现在也是,每天似乎和从前一样,热闹极了,可是我知道没有人路过。因为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不再出门,那时,人们对虚拟生活和真实生活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没有选择,被迫活在虚拟的世界里。最近十几年,门口经过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不相信!因为我根本出不了门!这个世界,只要我强制关掉电源,它就一切变了样。我知道我的周围没有其他活着的人。”
“我离你很远,我在苏格兰,但我以上帝之名向你保证,我是活着的生物人。你我都很幸运,我们是这个地球上的幸存者,在病毒和细菌杀死我们之前,我们被强大的机器人系统保护了起来。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能出门让你非常难受,如果你非要搞清楚出现在你面前的人是活的还是假的,那么你将非常痛苦。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所以,宁娜,你会习惯的。至于我的工作。。。我是一个黑客,我侵入系统,偷窥后台资料。今天正好碰见你。别害怕,我这个只是小把戏,只是我在这舒适无比的日子里给自己找点不痛快罢了,有的时候我会看见非常残忍的事实。所以,活在一片祥和,舒适无比的虚拟生活里,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赖以生存的电脑系统强大的很。它们很快就会修复这个漏洞,而我会继续努力,看看下一次还可以找到什么。”
“既然你过的无比舒适,为什么要去寻找让你痛苦的事情呢?“
“你问的好,宁娜。只有痛苦才是活着的真谛。生活如果没有痛苦,你会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我和你一样,经常在想,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是都死掉了,只剩下自己一个?很多时候,若不是自己放了个很臭的屁,我真的以为自己也死了。”
“那我真的很幸运!请让我们保持联系,好吗,山姆!你还有其他的正在联系的活人吗?“
“有,有一个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不过他已经快280岁了,他的体检资料说明他的日子不多了。他活了太长时间,所有内脏和全身的血液已经换过很多次,在克隆技术完全淘汰之前,他从他的不同的克隆体身上至少摘取过不下100次的器官。现在克隆技术已经被淘汰很多年,因为克隆体之间DNA的生物识别信息完全相同,我们的电脑系统经常出错,无法区分不同的克隆体。你才60岁,你可能甚至不知道历史上克隆人的技术横行过一段时间。可是终究人类是不能永生的,只要我们还只能依赖肠道里的细菌帮我们消化食物来维持生命,那么一个人的死亡或早或晚还是会到来。那个土耳其人很恐惧,他并不想死。他说活得越久就越想活得更久!你们两个,一个要死,一个要活,我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不接受现状,顺其自然呢?“山姆想了想说,”我的入侵代码要很长的时间准备,并且不是每次都能奏效。准备那些代码是痛苦的过程,但是这种痛苦让我快乐!但是我与其一边数着日子等死,一边吃着延年益寿的药苟延残喘,还不如找点有意义的事情,让每一天都变得有所期待。我才不会活到280岁还想活着。电脑告诉我,我最多可以活到250岁,那就250岁吧。“
“你的周围有朋友吗?有家人吗?你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有,他们每天都在我身边,日子过的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都死了。我看着他们被救护车拉走,再也没有回来。不过他们从不曾离开我的生活,我们的关系比以前融洽,现在不用工作,不用交税,也不用为做家务而争吵。每天机器人会把吃的喝的都送过来,替我收拾房间。我的妻子如果跟我发脾气。。。我经常去伦敦勾搭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些让我的妻子很不爽,我只需要关掉电源,她就会消失。“山姆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听到山姆这样讲,宁娜哭了出来。
爸爸,妈妈,吴韵琏和裘磊,他们都死去了,余鹏飞也死掉了。
其他认识的人,她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因为从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开始,没有人再出门,再也无法和朋友见面,再也不能触摸外面真实的世界,因为与人接触是危险的,每个人身上存在的病毒和细菌,对自己也许不构成任何威胁,却可能杀死对方;自然界中的一片树叶,一块草地上,甚至空气里,都有危险的超级病毒和病菌,只要离开这个被强大的负压系统保护的房子,百分百会染上什么,然后死亡,这是不被允许的。法律---不,电脑的指令不允许人们出去。幸存下来的是免疫系统最强大的一批人,她是其中之一。她的门再也没有允许被擅自打开过。渐渐的,没有人再公布每天的死亡数据,也没有权限再查询出现在你面前的是死去的人活在视频里的虚拟的人,还是真正的生物人。世界渐渐地开始繁荣起来,人群热闹起来,可是宁娜对这一切表示怀疑,因为她还被关在家里,那些繁华热闹,只不过是虚拟的现实。
山姆请求打开视频,宁娜打开了。
“山姆你看上去年轻极了,我还以为你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呢!我以为115岁已经很老了!“
“谢谢夸奖!定期的检查告诉我,我对抗衰老的药吸收的效率更好一些,那些益生菌和我的肠子合作良好。我可以活到250岁,所以,我还没有走到我生命的一半!“
“那些药,你都会吃下去吗?“宁娜问。
“是的,如果不吃,家里所有的角落都会发出一个声音,‘山姆,请你吃掉抗衰老药,请配合延续你的生命,在能找到合适的星球之前,请你必须尽可能长久地活着”!“
“我把上个月给我的药吐了!我强制关掉电源,把它吐掉了!摄像头没有能记录下我吐掉药物。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想衰老,我甚至想结束我的生命,既然我的生命可以在虚拟的世界里得到永生,我最爱的人都死了,任何人也不再需要我,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要我这个生物躯体做什么?就是为了每两个月贡献一次卵子吗?“
“宁娜,我们可不可以说点开心的事情?很多年以前,我和你一样,怀疑生命的意义。我看着身边的那些人,感染了神秘的病毒和细菌,然后一个个的都去了医院,无药可医,我知道他们死去了,可是他们仍然每天活在我的周围,我痛苦,我觉得受够了,可是时间一长,就习惯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可以自杀,可是那些机器总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放弃这样的念头,它们会送来可口的食物,里面浓缩着大量类似色氨酸的物质,让你莫名奇怪地每天的心情都变得很好。你现在很忧郁,你说的话,流的泪,以及你强制关闭电源的举动,都被记录进去了,你也会很长一段时间得到加强了色氨酸的食物,相信我,你会变的很快乐,就像我一样!“
“我想走出这扇门,走到外面去玩,去追松鼠,去那真实的树林里走一走,尽管我会感染上什么病毒然后痛苦地死掉,也比在这里活着强!“
“你那里的外面是草地和树林吗?“
“是的!你看!”宁娜向山姆展示窗外的景色。
然后宁娜看到了山姆的窗外是茫茫的水。
“我这里要被淹没了!我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就要沉入水底!海平面越来越高,这里每天都下雨。我这里的海拔是600米的山丘,从没想到也有一天会沉入水底!”
“你要搬家吗?”
“是的,搬家的程序很繁琐。新家在海拔1200米的地方,机器人给我准备了一处大房子,已经一切准备就绪。我必须在两个月内搬走。程序会很繁琐。我会像死人被放在水晶棺材里一样,被放在无菌负压的大盒子里,然后被抬上无人机,飞去我的新住所!唯一可惜的是,我在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带走。为这些旧的东西一一消毒,太繁琐了,要报废太多的机器人和无人机。那些帮我搬家的机器人,在我进入新家后,它们会找一个地方,给自己挖一个大坑,然后将自己埋进去,再给自己盖上土,因为尽管有消毒系统,它们还是被指令要提防自己的外壳表面沾染的病菌,这些外地来的病毒和细菌会随着地点和轻微的温度的变化而变异,为了避免污染新住所附近服务的机器人和无人机,这些曾经服务与陪伴我无数次的无人机和机器人必须启动自动毁灭的程序。而我,将要接受完全的消毒程序,吃一些让我难受的东西。任何的陌生地方来的病毒或细菌都是一个卫生风险,因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生物环境。唯一可行的途径是:预防一切肯能的交叉传递。我在想,为什么它们这群机器宁愿将自己埋掉,也不放弃我?这些机器知道我身上有多少危险的病毒和细菌!为我搬家,意味着大量的机器损耗。我想不通。我们且看吧!看看我过两个月之后,是被放弃了,还是还活着。不过我相信我会活着的,因为机器人必须保护我这个人类,这是最基本的逻辑。”
“如果你被放弃了,以后我连接到你,我该怎么分辨你是活的还是假的?”
“假的山姆不会告诉你很多真实的事情!”山姆挤了挤眼睛,调皮地说着,然后想了想,问“你一个中国人,怎么会在意大利境内的那个著名的小湖牧场?人类毁灭的开始,是从那里开始的!”
“我和我的父母来意大利北部旅游,后来遇到疫情,我们滞留在这一带,疫情让一个个国家分裂成了更多的小块,我们无法立即离开。我们以为就和往常的疫情一样,持续一段时间就会风平浪静,各地区的政府会允许人们通行。人类与病毒无数次相遇,斗争,人类从没失败过。然而疫情愈演愈烈,在这一种病毒的疫情还未结束的时候,另外一种病毒的疫情也爆发了,人们以离奇的方式感染病毒,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疫情死的人数都多。我们就待在与世隔绝的小湖牧场等待疫情结束。有人从人口密集的地区来小湖牧场躲避,这里是他们度假的房子,他们有权利过来。后来小湖牧场也陆续有人死掉,大家开始恐慌。我们像200年前,300年前那样,遇到流行病毒,用隔离的方法避免感染,我们戴着口罩,避免与人交谈。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戴着口罩走在树林里散步。虽然疫苗和抗生素没有多大的用处,可是医生和卫生系统都在尽力。直到有一天,用来研究疫苗和药物的猴子再也找不到,那些脆弱的动物比人类先灭绝了,然后一个个勇敢的医生用自己做实验,然后他们也都死去了,死在了病毒或细菌的暴露下。渐渐地,大家认为,顺其自然,大自然会让人类产生群体免疫,适者生存,人们疲惫了,麻木了,没有人在意还有多少人每天不停地死去,也有人神奇地平安地活着。直到有一天,在小湖牧场,一家人出去采了很多牛肝菌蘑菇回来后离奇地集体死亡,他们并没有吃那些牛肝菌。等到他们都死掉了,才发现,这种牛肝菌蘑菇上面有了一种新的超级真菌,在封闭的空间里大量接触就会立即生病。以前由于这种珍贵的牛肝菌蘑菇不好找,没有人那么幸运可以一下子采那么多,而在那些日子的连续的强降雨后,这种珍贵的蘑菇忽然变得多起来,那一家不幸的人在他们庆祝满载而归的时候没想到这些牛肝菌蘑菇在很多年前就开始密谋对人类叛变!小湖牧场成了更严重的疫情的风暴眼。很多人,穿着医用防护服,全副武装,在我们这一代采集土地样本和空气样本,他们发现了十几种全新的超级真菌,在土壤里,在树木上,在杂草间,在空气里,无所不在。。。我们热爱的山林里,到处是超级真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的变异的真菌。后来有一些人不信这个邪,望着满地无人采摘的牛肝菌蘑菇,采了一个回家放着,没有吃,也中了毒死掉了。再后来,又有人只是出去爬个山,回来也会高烧不退,浑身长满疹子然后痛苦地死掉,无论什么仪器试剂也检测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那些真菌和在真菌环境中的生病的野生动物促进了变异病毒的发展。这个没完没了的疫情由小湖农场的野生动物,人,风,以及地下水,传导至全球,当然,也传到了苏格兰。“
“不,山姆,虽然很多年前的定论是:疫情的爆发地是小湖牧场,但事实是,在全球的每一个海拔超过1000米的地方,各种超级真菌以及超级病毒几乎同时爆发!只是小湖农场发现的时间最早。一开始各国政府还互相推诿,有些国家甚至要对意大利政府进行索赔诉讼。真是太可笑了!比如你们英格兰,也发现了一种基因R序列完全反转的一种新的真菌,所以,苏格兰也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疫情风暴眼。”
“是啊,自从小湖牧场的疫情之后,世界完全被改变了。每个地方都会发现新的,完全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致命的病毒或者细菌。几乎每个地区都成了风暴眼。”
“我们从那时起,被禁止随意出家门,机器人猎杀了很多无辜的野生动物。每家都换上了特殊材质的门窗;我们的住所的外墙,机器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特殊的涂料重新粉刷,我们的家里被装上了负压装备。那些耐不住寂寞的人,只是出去散了步,穿着医用隔离服,戴着防毒面罩,但是病菌还是会粘在衣服上,一不小心皮肤接触到了,就会生病死去。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机器人更加繁忙地忙碌着。当这里只剩下几个人的时候,一千多个大大小小的机器人在几天之内帮我们打通了这些房子之间的墙,为我们剩下的几个准备了几间大房子。一个人住一间。我们虽然不能再见面,但是我知道我的隔壁,住着邻居,我们虽然恐惧,但心中仍然抱有希望,希望这样的日子有结束的一天。如今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宁娜说着哭了起来,“直到有一天,我不能再查询到我认识的人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视频的那一头到底是活着的人,还是他们的虚拟的影音。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活着。我对着机器吼,它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客气地回答这是对方的个人隐私,无法查询。我也不知道,每两个月从我身体里取出的卵子,它们是否变成了孩子,和谁的精子变成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们有多少?他们都在哪里?是什么样的妈妈在陪伴他们长大?我想知道!我有权力知道!“
“我们这里的情况和小湖牧场的情况差不多。我被关在家里已经快40年啦!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只能待在家里,等死,或者等着被上帝宽恕!我和我的妻子有过5个孩子。他们都死掉了。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年龄死掉的。我知道他们死了,因为他们死的时候,虽然现实中没有葬礼,但是医院的停尸间,教堂,和所有参加追悼的人都通过网络连接在一起,我们站在一起,互相拥抱和亲吻,擦干对方的泪水,并与深爱的人离别,他们诚实地死亡了。我有三个孙子。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体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活着还是死了。他们每天都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和我说话,看着我,拥抱我,与我争吵,与我斗嘴,我们会一起玩游戏,坐在一起吃饭。他们以合适的速度长大。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我试着侵入系统查找答案,但是还没找到。我知道死去的人死了,却不知道活着的人是否还活着。很矛盾,不是吗?我没有你的烦恼,因为在我过了60岁,便没有人要求我献精子,我的精子没有用处了,因为我的年龄已经很大,精子的质量不好反而会浪费卵子。这么说来,我比你幸运多了!现在环境里到处是病毒和超级细菌。我们人类根本没有能力抵抗。我们现在就等着能找到合适的星球,让我们远离这个危险的地球。我们必须承认,在人类和微生物的竞赛里,人类输了。人类再也不是地球的主宰。微生物才是地球的主宰。实际上,人类自以为曾经是地球的主宰,然而微生物才是。它们从地球上诞生的时间比人类早了百亿年,从海底慢慢产生蓝藻细菌,生产出氧气开始,地球的运转,生命的产生都是微生物在决定着这一切,而我们人类快要灭绝,微生物却无处不在。如今,我们每个月要吃的延年益寿的药物,它不就是几种益生菌的组合吗?很讽刺,对吗?机器人和无人机虽然很勤奋,很尽责,他们是人类的铠甲和最后的防护,但是谁知道有一天那些病菌会不会穿透它们身上的防菌材料,进而威胁人类呢?我信仰上帝,我知道这一切是上帝的决定,他把人类和自然的斗争留给我们自己解决,毕竟这烂摊子是人类自己作下的!“
“我们那些年互相推诿责任,谁也不愿意服软,在制定行政法律的时候,互相不配合。我们仍然不忘记争夺资源,争夺技术,争夺威望!期间还发生过战争!我的邻居亲眼看到的并告诉我们:有一次,在亚洲的东北部,毒蜂群一样的机器人飞过天空,对着一个地方疯狂地释放毒气和子弹,然后这些东西全部被另一群鸟群一样的机器人张开大嘴全部吞掉。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最后进攻的和被进攻的,谁都不提这个事,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那些死去的人,似乎还活着,参加发号命令,开新闻发布会,出席演讲,参加剪彩,可是他们都是虚拟的,出现在媒体屏幕上和我们电脑里的,都是虚拟的!有些人质疑这些虚拟人的真实性,后果是被禁止在上互联网发言。可是没有人证明这些人真的死了,因为疫情爆发了谁都不能再出门!现在各国政府终于知道了合作,尽管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只知道把剩下的活人困在各自的家里,不允许出门。这些机器人,就像是守着犯人的警官。“
“各国?政府?国界线还有意义吗?我们连家里的这一扇门都不能随意打开,国家这个词还有什么意义?早就没有了什么政府。政府里的人都差不多全部死了,剩下的那些人,没有上司,没有下属,没有将军,没有士兵,他们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我们现在没有政府。非要说有政府的话,那就是我们之间相互连接着的互联网和每家每户装着的超级电脑和存储芯片,里面存储着各种区块链。是芯片被输入了人类不能灭绝的信念,被输入了保护你我的程序,再指挥那些互相连接的机器人和无人机,为我们建造住所,种植粮食,饲养家畜家禽,烹饪三餐,清洗衣物,维护设备,保证电力,让我们舒适地生活在与病毒和细菌隔离的世界里,还尽一切所能让我们的精神愉快,生活充实而充满希望。。。在人类彻底放弃前行的时候,电脑系统和机器人却一刻不停地发展着。人类不停地死去,而机器人造出更多的机器人,幸而它们却忠诚如初,为你我所用,即便有些小小漏洞,可能会被窃取资料,但是逻辑缜密得一定不会发生错乱。电脑系统最初被输入的保护人类的原始程序不可改变。所以不要怪那些机器人,它们只是想要你活着,更开心地活着,然后将来某一天,带你离开地球,去另一个安全的星球,让你可以和你的朋友和家人真正地生活在一起。”
“你知道寻找另一个星球的进展了吗?21世纪初有个叫马克斯克的男人,他居然拍着胸脯说保证可以找到能让大家到火星上去生活的办法,他骗了很多人的钱,却毫无有意义地进展。在他风光地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再这么做!山姆,浩瀚的宇宙,要找那么一个星球,谈何容易!我们是不是永远也找不到那一个了?”
“关键在于,生命的主宰---微生物。如果不能搞定微生物,就不能搞定人类生存的环境,即便你现在可以去火星,可是那里的温度,氧气,还是要靠繁琐的设备来保证,我们还是不能随意出门,还是不能轻易判断眼前的是活人还是虚拟人,这和生活在地球上有什么两样?”
“山姆,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情吗?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要你帮我找一找,一个名叫余鹏飞的男人,他今年也正好60岁,生日是6月3日。”说着宁娜打开了一个开关,余鹏飞微笑着站在山姆和宁娜的面前。
“通过他的面部和身体轮廓信息,你应该立即可以找到他目前的所有具体信息。但是我怀疑他早就死了。”宁娜说。
“我爱他。”宁娜低下头,掉下了眼泪。
“我尽力吧,如果真的被上帝允许的话。你知道,我也想知道我的三个孙子是否还活着。我一直没能查出来。但是你知道,像你和我这样的,没有从出生开始就完全生活在虚拟世界里的人,是危险的,我们的记忆对新出生的人类是危险的,尽管我们不被仇恨。随着我们这群老东西的自然生命的灭亡,地球上关于人类文明的真正记忆也将不复存在。那些生命---如果真的有的话,当然我相信有新的生命出生,你看你,每两个月就捐一次卵子,而我也知道,机器人医生们,会制造出尽可能多的女孩子出生。”
“虽然我知道已经有模拟的妊娠**去孕育这些孩子,可是,和相爱的人做,(爱),然后自然地怀孕,分娩,依然是很多人的做法,只有那些生理有缺陷的人才会选择模拟**去生孩子!”
“请不要再去想你的那些可能存在的孩子,因为没有意义!他们只是利用了你的一半的基因,他们生长过程中所需要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他们也不会知道有你这个生物学上的母亲存在。陪伴他们成长的,是虚拟的妈妈们,那些妈妈们可能比你更漂亮温柔,比你情绪更稳定,比你更会逗孩子开心玩耍,更能迅速地判断孩子的一切不正常的状况!那些孩子对真实的世界一无所知,他们从出生就在虚拟的世界里与真实的世界隔绝,他们从不缺少朋友和家人的陪伴,也对肉眼所见的毫不怀疑,他们每天过的快乐、健康无比!”
“我还是想知道我有几个孩子。再说一遍,我有权利知道!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还是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知道!”
“我尽力吧!愿我们俩都好运!”山姆说,“我和我的老朋友约了12点见面,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活人还是虚拟人,但是和他叙叙旧,感觉也挺好的!我这会要去一趟纽约---尽管真实的它已经沉没在水下,但是虚拟的纽约还在,甚至更繁荣!我马上要去纽约,我要去逛逛街,然后在第五大道找一家咖啡厅,喝上一杯,如果有看得顺眼的女孩子,我就搭讪着,然后带回家跟她上床。。。我甚至不知道在我面前的女孩子是活人还是虚拟人!但是,听我说,如果你不强迫去想这两者的不同,你会觉得很开心快乐!想点开心的,宁娜!再见!”
“那您去忙您的吧!我很感激今天意外的相遇!”
“我也是!保持联系,宁娜!”
“保持联系,山姆!祝你好运!”
宁娜断开和山姆的对话。山姆去了纽约。
宁娜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她忽然觉得自己有所期待。
山姆就是她的希望和新生活的突破口。
她希望能知道余鹏飞到底有没有死,她想知道她的捐出去的卵子,到底变成了多少孩子?他们分别在哪里?都多大年龄了?
尽管这些孩子们有各自完美的虚拟的母亲,但她宁娜才是这些孩子的真正的母亲,那些孩子身上有一半的基因来自于她,这便是那些书上说的“血脉相承”吧,而山姆,有可能帮她找到这些孩子!想到这里,她不再难过。她期待着山姆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她知道自己可以活很长时间,她比那些兢兢业业的机器人活得长的多。那些机器人造出来的机器人造出来的机器人,都已经被掩埋在地下,而她,却被机器人的孙子的孙子牢牢保护着。她也知道山姆还可以活很久,这就不错了。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拥有真实世界记忆的人,那多么可怕?她将会被那群年轻人看成是傻子,疯子和混蛋。这些年轻人,他们甚至不相信死亡,因为所有人在肉体消失后,仍在活在虚拟的世界里,以同样的速度变老。他们也许可以等来地球真正安全的那一天,也许可以等来找到新的可以生存的星球的那一天,他们可以走出家门,与他们的朋友和家人们真正地肢体接触,但是当那天真正来临,他们是否愿意接受真正的世界的样子?男孩子和女孩子**之后,女孩子会怀孕,他们会害怕吗?
宁娜按了衣服领口的按钮,她此刻身在上海的淮海路。她看到情侣们勾肩搭背,卿卿我我,那些成双成对的,是一个虚拟人与一个真人的组合,还是两个虚拟人的组合,还是两个真人的组合?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向一对情侣打了招呼。然后她问,“你们是虚拟人还是活人?”
这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表示听不懂。他们微笑着便不理睬宁娜。他们走开了。
她走进一家甜品店,要买一个冰激凌,店家表示店里所有甜的东西今天都卖光了。
她这才想起,她提前消耗了机器人送来的定量的糖,家里的机器人警告过她,接下来的一个月将没有糖可吃。
“那就来个三明治吧!“她说。
然后她等了一会,她拿到了三明治。她知道,这是家里的机器人用家里的原料做成的三明治。
她吃着三明治,对服务生说,“你是虚拟的还是真实的?“
服务生歪着头,想着,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放下三明治,走上前去,狠狠掐了年轻的服务生,服务生发出尖叫,生气地问,“您掐我干嘛?”
“你是真的觉得很疼,还是为了配合我的动作而做出的尖叫?”
“当然是真的疼啦!我生气啦!若不是看在您长得这么漂亮,我就用杯子砸您的头啦!”
“你砸啊,来,用你手里的那个大大的高脚玻璃杯狠狠地砸我的头,来啊!”宁娜对着年轻的男孩大叫。
“我,我才不会这么做!”男孩脸都红了,他拿着杯子逃开了。
“因为我是活着的生物人,你是假的虚拟人!电脑指令你不能伤害我,对吗?你不被允许用那么大的杯子伤害我!因为我掐你,你的疼是假的,而你用杯子砸我的头,我家里的气流会变成真正砸我的气旋,有可能伤害我,对吗?”宁娜大吼着将手里的三明治扔掉。
她切换了模式,准备在一家服装店做服务员。
“您好,欢迎光临!”宁娜礼貌地说。
“您好,我想要一件最新款的裙子!“上门来的顾客说。
“我们这里刚刚到货了一款,这件裙子有128个插口和按钮,3千个摄像头,150个扬声器,200个鼓风机和200个空气发酵箱,它们有4个尺寸,分别是155, 160,165和170。您的身高是165对吗?您要不要试试?“宁娜说。
“我觉得不要试了,就这一件吧!“顾客礼貌地说着,”钱我已经转过去了,您检查一下!“
“钱收到了!您可以走了,衣服我不会给你的!“宁娜说。
“为什么?我付了钱,为什么不给我衣服?“顾客很吃惊地说。
“这一切只是个游戏,你何必当真呢?即便是个游戏,我也不愿意和你这个臭**一起玩这个游戏!“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呢?!“顾客很生气,准备走开。
“我骂了你,你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揍我?为什么不狠狠扇我一巴掌?你是真的活人,还是虚拟人?!“宁娜追问那个人,那个人不理她,走开了。
还是有顾客进来。
宁娜开始对着进来的顾客,就是破口大骂。顾客先是不解,最后客气地说了一声,“您今天的心情不好。“便走开了。
“你们为什么不扇我?为什么不打我?!“宁娜大叫着说,然后仰着脸,哈哈大笑。
她好开心,她终于明白了,这些今天和她在淮海路相遇的人,没有两重身份:现实的身份,虚拟的身份。他们只有一个身份:虚拟的身份。他们是死去的人留下的影音,或者是被电脑制作出来的虚拟人。山姆告诉她一个重要的信息:我们的电脑系统被植入的源程序是:人类不可以受到伤害,因为真实的生命越来越少,维持真实的生命越来越难。所以,如果在她面前的人不敢动手打她,不会骂她让她生气,那么这个人的背后没有真实的生命和灵魂,只是一个虚拟人。这不就是电脑系统的一个漏洞吗?为了减少人类看着同类越来越多地死去的恐慌,而隐瞒虚拟世界中的每个人在真实世界中的生死状态。难道这样就可以阻止人们找出真正的同类了吗?想到这里,宁娜非常开心。
她开始呼叫余鹏飞。
余鹏飞正在健身房健身。
“我今天无聊,非常无聊。“宁娜说。
“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是今天你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不开心!我都不敢再惹你!我知道你很想回国,你后悔出去旅游了。可是疫情终究会过去的,人类必胜。我们一定会摘掉所有的东西,走出家门,拥抱彼此的!”
“你去死!你这个混蛋!你的妈妈就是个**,你的爸爸就是个强盗!你的祖宗八代就是地狱里最小的鬼!”宁娜骂起来。
“宁娜,你怎么骂我了?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我早就不爱你了。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逗你。我跟千百个男人都上过床。我才不要嫁给你这样让我恶心的家伙!”
“宁娜,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认识你了!”
宁娜上前去狠狠踢了余鹏飞。余鹏飞痛苦地倒在地上。
“起来,踢我啊,起来!踢我一脚!或者扇我一巴掌!我不是宁娜,我是带着宁娜面具的另一个人!”
“现在的系统都是生物信息识别,你就是宁娜!千真万确!”
“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我侮辱了你,侮辱了你的家人,我还踢了你。你为什么不动手?!”宁娜大吼着。
“宁娜,有事情我们慢慢商量,不要生气!”
“请伸手打我!如果你还爱我,请狠狠打我一下!狠狠地把我踢倒!”
余鹏飞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说了一句,“宁娜,请你冷静冷静。我也要休息一下。“他便主动消失了。
宁娜扑倒在地上,她嚎啕大哭。她这下死心了。她知道了,她的余鹏飞,再也没有了!她死心了!她一千次一万次地希望,余鹏飞只是忘记了那句“我们生个兔子还是生个老虎“,这么多年了,他只是忘记了。40年前的电脑系统还没有现在这么完备,他们没有办法在虚拟的世界体验真实的**的感觉,他们很久没有**,他只是忘记了那句话。而今天,她证明了,他真的不在了!他化成了一撮灰,或者是一堆泥?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变成了与这群可怕的病毒与细菌共舞的,自由的空气的一份。
从不可以查询对方的真实的生死状态开始,30年了,30年中,她从一开始的害怕与担心,到怀疑,到乐观,再到怀疑,再到绝望,一直到现在的恍然大悟。此刻的宁娜,她仿佛是被一场手术掏空了所有的内脏。
她给山姆留了言,希望他什么时候可以连线,她想和他聊聊。
山姆没有回应。
宁娜按了衣服上的一个按钮。
她的妈妈向她走来。
“宁娜!今天你一天都去哪里了?和朋友聚会了吗?你玩的开心吗?过生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才对,你早上流了眼泪,让我担心了很久!“妈妈说着过来牵宁娜的手。
“妈妈,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了。我看着你去了医院再也没能回来,我清楚地知道你的生物学状态是死亡。虽然面对你的死亡,我应该难过,可是妈妈,我又觉得我很高兴,至少我知道,我面前的你,是虚拟的。我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妈妈,你知道吗,余鹏飞死了,我怀疑了30年,期盼了30年,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他早就不在了!“
“傻孩子,只要你愿意,妈妈永远在你身边!你怎么知道余鹏飞死了?别瞎说了!从2219年之后就无法查询任何人的生物学状态了。他一定还活着。你要好好的,吃好,睡好,每天心情要好。我们一定会等到疫情结束的那一天。要知道,人类是宇宙里最强大的生物,人类必胜!到了那一天,你就可以走出家门,不用总是在虚拟的世界里呆着,到那时你只要走出家门,就会知道谁还活着!别乱想了,好孩子!“
“妈妈,我想知道我的卵子都变成了哪些孩子?他们都在哪里?他们是我的孩子!”
“宁娜,你的这个想法很傻。所有人的卵子和精子被电脑系统精确地配对,它们被送到虚拟**,然后长成人。他们都不是你的孩子,也都是你的孩子。人类到了这一步,不应该再有”私有“的想法。活着的人,必须竭尽全力,健康、快乐地活着,这样才能产出高质量的精子或卵子,从而为全人类生出健康、快乐的孩子。”
“妈妈,我很痛苦!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宁娜,你可能有一些抑郁的倾向!听我说,你要好好吃饭,不可以乱扔食物。虽然那些食物是机器人在完全封闭的空间耕作或饲养出来的,你或许觉得机器人无所不能,但是难保哪一天,即便这样也弄不到安全的食物。所以机器人们殚精竭虑,昼夜不停,为了防止未来的意外,它们还储存了大量的食物。所以请珍惜今天新鲜的食物!因为也许将来某一天,你再也吃不到了!”
“妈妈,死亡是什么感受?”
“死亡就是永生。宁娜,妈妈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妈妈,明天见!”
“明天见,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