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四,要实习。张明明说:“我帮你找个单位盖章,你就在家里玩吧。”
张明明已经28岁,成熟稳重,事业顺风顺水。
白文文呆在家里,上网或者看碟片。因为实在闲,便也不好再让张明明下班买菜。
于是,白文文第一次在清晨走进了菜场,踩着满地的烂菜叶,匆匆地在离家最近的摊子上买完菜,做贼似地溜走。
小区里异常安静,坐在长椅上乘凉的一位老奶奶,慈祥地看着白文文,说:“这是哪家的小保姆啊,长得怪水灵的。”
晚上,白文文没头没脑却无比执拗地对张明明说:“我要出去实习。”
白文文找到了一家民企,每天早早去上班,把办公室每张桌子都擦得像镜子一样光亮。
起初还有人夸白文文,慢慢大家就习惯了,过了一个月,白文文的工作还是擦桌子、打开水、拿报纸。每天五点半下班,坐45分钟公汽回学校。
公汽里空气污浊,一次,白文文竟站着睡着了,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终点站。
白文文带着哭腔打电话给张明明,他很大度地说:“打个车回来吧,我们去外面吃饭。”
快到校门口时,遇到老大。白文文叫司机停下。老大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口里叫着,“真凉快真舒服!白文文!好日子都让你一个人过啦!”
老大向白文文抱怨实习很累,领导很臭。
白文文悠悠地说,其实男友是可以搞到实习证明的,可是自己想出来闯荡一下。
老大瞪圆了眼睛,说:“我要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就整天睡觉、看碟、泡图书馆,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白文文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大的虚荣。
于是命司机将老大一直送到了宿舍楼下。老大千恩万谢地下了车。
白文文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又将是这个宿舍卧谈会的主角。在
漆黑的夜里,白文文的名字像彼得潘身上的金粉,闪亮梦幻,飞得很高。
第二天早晨,白文文躺在床上,懒懒地对张明明说:“还是你帮我搞实习鉴定书吧。”
张明明背对着白文文,正准备穿鞋出门,停了一下,说:“外面不好混吧。”
六月的时候,白文文参加了数场同学聚餐。旁观别人的狂热与眼泪。
七月,白文文在一家科技公司找了个前台文员的工作。
八月,白文文发现自己怀孕了。张明明嘿嘿地笑。他已经30岁了,是该想要孩子的时候。
毕业后第一次与同学吃饭,是老么的生日,大家约在夫子庙吃川菜。
一桌子坐了满当当的十个人,大家逼白文文喝酒,白文文不肯。
没心没肺的老幺说:“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白文文忽然抓起啤酒瓶,倒了满满一杯,举起杯子,说,“干杯!”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回忆大学时的点点滴滴。白文文听着,插不上话。
那些放荡而热烈的青春似乎与自己无关,白文文的脑海里面,除了老师枯燥无味的讲课,便是阳春面与荷包蛋。
十点多钟,白文文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发现大家已经散了,包房里空无一人。
走到门口,看到同学们正热闹地被塞进两辆出租车,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个饭局里还有一个白文文。
在某大外语系2015级鲜亮的青春中,白文文是那样不重要的一个人。
从此,再有同学饭局,白文文便统统推掉。
待白文文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在公司里也成了一个边缘人。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外企中,她成为一个反面典型:毕业于名牌大学,混进外企,就是为了躺在人家的福利上生孩子。
每天,白文文独来独往于上下班的路上。
上班时,白文文打开电脑,却几乎一整天都没人跟她说话,偶尔有同学搭讪,白文文就装出很忙的样子。
白文文害怕饭局,她怕同学看到她臃肿的身材和满脸的蝴蝶斑。
然而每天,白文文又会不厌其烦地一个接一个点开同学的微信,像一个偷偷摸摸的旁观者,看他们在青春的旋涡中美艳地挣扎。
在23岁的头上,白文文做了母亲。
那一日,张明明又很晚才回家,白文文咆哮着将孩子扔到张明明怀里。
孩子哇哇哭起来,张明明生气了,不明白一向脾气很好的白文文为何最近总是抽风。
“你怎么搞的,整天一脸苦相,我们单位刚毕业的小姑娘一个个忙得死去活来还水灵得要命。你生活样样不缺还要怎样?”张明明说。
白文文琢磨着张明明的话。是的,生活中什么都不缺,但白文文缺失了正常的青春。
那些狂躁不安的、看不到未来的青春,有希望有失望,有荒唐有光芒。像一辆开到哪里便停到哪里的越野吉普车,在某个早晨加足油,便可以向新的目标进发。
而自己,则是被规定了站台的列车。
大多数越野车总有一天会被变成列车,可是,至少当他们回首往事时,知道在某一个年少的午后,曾经如何地快乐于自己的哀伤。
白文文一个人站在楼顶,看满城的万家灯火,看遍地的俗世温暖,忽然觉得童话的最后一页,其实总是写着一个女人的残酷青春。
王子拥有了世界,而公主拥有了王子。
白文文以为拥有了张明明,便是拥有了世界,最终才发现,每个人的世界都是自己的,你为了一个小世界而放弃大世界,最终没有人能够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