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吵闹的冬天,黄珊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已经在这个公司实习了半年,要是还留不下来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前天她才跟旧房东大吵了一架,然后愤愤不平地在同城租房网查了通宵,终于找到了一个离自己公司路程近点价钱少点的小公寓。
昨天搬了一天家以后,已经精疲力竭了。
可此时,黄珊心情复杂地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走在寒风中,这是刚刚部门领导像使唤丫鬟一样使唤她道:
“去,把这盒东西送到B路的A公司去,下午4点前回来,车费报销,公交的。”
黄珊看看地点,自己公司在城东,B路的A公司在城西,就是打的去打的回,这个时间了想4点回来都好困难,别说能报销车费的公交车了。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一辆别克车非常丝滑地停在了她的面前,车门打开“上来吧!”
黄珊望向发话的人,他邀请的眼神很诚恳。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凝望了片刻。
那位诚恳的人下车后,接过她手里的沉重放进后备箱,再拉开前车门。
黄珊倒在真皮沙发上,极力放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好让昨天因为搬家大伤的元气重新聚集回来。
在这几乎要物我两忘的境界里,黄珊还是没忘记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胡经理。”
“看你脸色惨白得,好好休息下。”
这个男人黄珊认得,她实习公司另一个部门的经理,他大概也来这边办事。
部门经理载着实习生,像什么来着?
黄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笑了。
公司不止一个实习生,所有的实习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份珍稀的工作机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实习生的江湖更直白残忍,一个个斗得乌眼鸡似的。
“如果她不够青春漂亮胡伟会看上她吗?
如果胡伟没钱没职位,穷光蛋一个,她能看上他?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不过是各取所需,迟早分手。
她根本就是盗版的姜喜宝。
胡伟啊,绝对只是做了过河拆桥的桥、卸磨杀驴的驴。”
黄珊在快餐厅的挡板后把头压得很低,刚刚那些冷嘲热讽她都听见了。
他们说的成语她都懂,可姜喜宝这个人,黄珊却没听过。
胡伟发来短信,问她晚上想去吃什么。
这样的夜,热闹的街,桌子上的牛肉美如大理石,鹅肝入口即融,玻璃橱窗外人潮汹涌永不寂寞。
黄珊没有跟胡伟客气,让嘴巴充分享受着幸福,这段时间她为了租房子付一押二吃得太省钱,所以很嘴馋。
带女孩子吃好吃的,难道不是男人追求女生的基本操守吗?
胡伟忽然伸手,压住了黄珊手里的叉子。
黄珊抬头,怎么啦?
胡伟一边抬手去抚摸黄珊的额头,一边说:“你看你,眉头都要皱成麻花了,心里在惦记着什么啊?”
是么?吃的那么开心,怎么眉头紧锁?
顺着胡伟的手指,真的,黄珊也摸出自己的眉头那里肌肉紧张,一片生硬。
他慢慢地抚摩推捏,揉开板结的胶着状态,黄珊的叉子碰到了盘子,她差一点哭了。
回去路上,胡伟吻她。
黄珊没有拒绝,不过她在想,他的温柔,是因为千锤百炼而熟练,还是真的发自肺腑?
事业多多少少算有成的男部门经理,跟正青春美貌的女实习生谈的真是恋爱吗?
当然是。
已经离婚的胡伟单身,名正言顺。
黄珊惦记着什么?
还能是什么?
彼此心照不宣。
胡伟最后说,“没什么意外的话,公司肯定会跟你签约的。”
有空的时候,黄珊百度上网买了一本《喜宝》。
看完后,黄珊一个人默默地笑了。
喜宝,亦舒经典之作的女主角。
生活所迫,外加贪图虚荣,喜宝把她的青春卖给了一个真正的有钱人,而他们居然还相爱了,直到衰老的有钱人生老病死。
黄珊觉得,那恐怕也属于斯德哥尔摩之恋,爱上购买自己的人。
黄珊念的大学很普通,连国内名校都算不上,怎么跟喜宝读的剑桥大学相比。
而胡伟,一家普通公司的部门经理,能跟买得下城堡的勖存姿比?
她们是在恭维我!
黄珊得出结论。
黄珊不再租房,她住在胡伟的房子里。
时间就此过得放松一点,因为每天上下班有人接送。
三个星期后,黄珊这批一起实习的实习生快到期了。
他们分别到人事部单独面谈,个个神色肃穆犹如烈士,等着人事部给出扭转命运的裁决书。
最后裁决是,只有两人正式签订合同,黄珊自然是其中之一,剩下的人领了试用期最低薪酬请再觅高就。
胜利者倒像叛徒,绷紧脸孔谨慎做人,失败者失望泛滥,失去镇定。
晚上,胡伟叫了几个朋友带着她去一个KTV唱歌,庆祝她通过实习正式转正。
在一阵声嘶力竭之后,黄珊借口上厕所出去透口气,她却不小心在一间打开门的包厢里看见了一张熟脸。
成功了要k歌庆祝,失意了要唱歌发泄。
黄珊本想离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里面的有个服务生在嘀咕,这个客人是一个人包夜,喝了很多酒。
这个熟脸的女生眯着眼睛,认出黄珊,忽然一把抓紧了黄珊的手。
喝了酒的人话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黄珊也随她拉着自己,听她讲话。
女生说:“其实我也想留下来,你别说,找个胡伟这样的男朋友其实也不错啊!
你看你,工作有了,男朋友也有了。
我也有梦想啊!我也年轻,有梦想啊!”
黄珊看着喝醉了的女生,她哭得眼泪弄花了眼影,乌黑的眼圈,还真像乌眼鸡了。
她说的,黄珊全明白,大家都来自二三线的小城市。
看着电视上的高楼大厦光鲜靓丽,在胸口打桩一样埋下种子,要去那样璀璨的世界过另一种不同的生活。
就是眼前这个女生说黄珊是姜喜宝的。
黄珊拿手帕纸替她擦脸,擦了几次才弄干净。
她口齿不清地问黄珊:“你会跟胡伟结婚吗?”
她们本来没有交情,势如水火,但分出胜败了,也就不会在一处为敌了,不用斗了,也不用再掩饰什么。
黄珊想了一想说:“关你什么事。”
女同学彻底醉了,什么都没听见。
可是站在包厢外面的胡伟听了却没说话。
不久以后,黄珊拿到了这个城市的一套小户公寓的钥匙。
一个女孩子如果吃饭住房上班全部不用掏钱,那么,她转正后的薪水就可以全部存下来。
在她陪伴胡伟的时间外,她还接了私活,所学的专业总能够派上用场。
她找父母借了一些,凑够了首付,按揭20年。
那天晚上,她在离家乡千里的大城市里过着第一个不在家过的春节。
不,她有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再小也是自己的。
除夕她是和胡伟一起过的,在他家做饭吃,她做的东西很简单。
胡伟看着简单的几个菜,终于忍不住说:“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是啊!他和她谈恋爱不是为了相濡以沫,可以同甘却不必共苦。
吃东西的地方是本市首屈一指的高级自助餐厅。
肥美的螃蟹,丰腴的鲍鱼,堆得满满的生鱼片…
然后逛街。
还是这样的夜晚,热闹的街道却不再热闹,大家都在家过节。
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嫁给他有什么不好呢?
这个问题,黄珊想了很久。
这晚,她第一次主动吻了胡伟,吻了她的这个男朋友。
黄珊说:“今天我就不到你那过夜了,我在这边的姑妈要我去她家过年,不好意思拒绝。”
胡伟愣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成年人懂得好聚好散。
新年过后,黄珊和胡伟的关系日渐冷淡起来。
大半年后,黄珊看见胡伟又有了新女友。
这次大概他找到了真心相待的爱人吧,黄珊这样想。
她上班下班早就没有车接送,不过黄珊习惯了。
不是没有爱,只是不够真心。
也许就像他们说的,一开始动机不大纯粹的爱,是各取所需。
但也有人说,一个人的长相、背景、财富、光环、才华,都是这人的一部分,根本无法截然分开。
对那些排列在一起的名词作出高下之分,也是因为人们各自的需要。
但至少可以再找个人爱。
过了年,黄珊就23岁了。
23岁的黄珊梦想并不算太奢侈,一份简单的爱,平等的开始,在她量力而行,扎根这个城市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