莨宕没有想到太上皇真的将人给请回来了,激动地张罗了满满一桌子菜,不但如此还特意把下人统统赶去了外宅,整个内宅就留他跟君临两人,连个端茶递水的丫鬟都没有。
叶永欢虽是觉得他的做法浮夸了些,但并没有多想,直到看见莨宕让人打扫厢房,晒被子,他才明白莨宕打的是什么主意。
叶永欢觑了一眼君临,只见他神情自若,时不时还挑一下眉,似乎对莨宕的做法很满意,叶永欢当下脸色一寒,将所有下人都召回了内宅,所有的丫鬟小厮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们,就跟监视罪人吃断头饭似的!
君临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笑意,呆板之中透着一丝郁闷,吃完饭叶永欢要见应心,君临也点头答应,但是光答应不干实事,引着叶永欢总往内宅去,叶永欢先前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反应过来了,面无表情坐在院子里,就是不肯再往前一步。
君临知道叶永欢有多犟,温言细语劝了许久才从他那得到一丝微薄的信任。
“这是......我叶家的?”
内宅深处有个暗道,暗道的尽头是个祠堂,祠堂里摆放了新旧不齐的牌位,有些看着陌生,有些无比眼熟。
此时的君临一脸正色,他点燃了香递给了叶永欢,拉着叶永欢跪在叶家祖宗牌位前磕头祭拜,上完香他才点头回应“不错,这些都是叶家先辈。”
“十几年前那桩事情发生之后,叶家在北方的祠堂就被封了,因常年失修无人供奉,就塌了,后来我秘密命人修建祠堂,把遗落在碎石中的先辈牌位一一请了过来,我查过花名册,叶家先辈都在这,一位也不曾落下。”
叶永欢心中五味杂陈,当下失了声音,顿了许久,他不轻不重的吐了两个字来“多谢..........”
一句多谢之后再无声音,青烟盘旋上升,涟漪般在空中散开,祠堂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凝滞微妙。
君临心想:他俩还不如闹冷战吵一架呢!虽然自己气个半死,但好歹也算是有交流,现在不吵不闹了,反而觉得浑身不得劲,即便站的亲近,但他们之间好似立着一道无形的隔阂,除了呼吸同步外,没有哪儿还有半点瓜葛。
君临受不了这凝滞不前的尴尬气氛,提议去园子里走一走,叶永欢应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在园子走着,园子里种了什么没看清,但君临眼下的黑眼圈和叶永欢日渐消瘦凸出的颧骨倒是被彼此看的清清楚楚。
叶永欢先开了口“最近忙着解决疫毒的方子,对应心多少有些冷落,此处虽然凶险,但是我查过了,只要不去跟病人接触便不会有机会沾染疫毒,所以应心不会有事的!”
君临不买他的账,坚决道“孩子的事情没人能够保证,此地凶险,你跟他都不该出现!但我也知道你重视那些所谓的亲人,眼下让你走怕是不可能了,你想留就留,但是孩子不行,必须得远离北方。”
他的态度过于坚决,让叶永欢大有一种他才是孩子的父亲的错觉。
“他还小,离不开我。”
君临笑出了声,似乎在嘲笑他不自量力“这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早比较好。”
“国库里放了一本医圣亲手编写的药册,我已经答应,只要他能在半年之内将那书背下来,我就把那本书送给他。”
叶永欢心里当下没了底,应心对医术有多痴迷他还是知道的,药册的威力等同于百车糖果子,哪个孩子能抵挡的了这个诱惑。
“太上皇这是何苦呢!”
叶永欢叹道“您本该掌权朝野,处理天下大事才对,何苦在我这乡野大夫身上折腾。”
君临脚下一顿,没有说话,叶永欢问道“我姑姑改回叶姓的事,是你做的?”
君临“她与你说了什么?”
看着君临突如其来的紧张,叶永欢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我果然猜的不错。”
“我就奇怪,那份绝密圣旨我明明一直随身带着,姑姑她是怎么知道叶家翻案,又为什么会轻而易举的相信!而且她对叶家从来没有感情,只有嗔恨和屈辱,叶家若是真的被灭门的不剩一人,姑姑说不定还会笑声来。”
叶永欢“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叶家过去的荣耀,但那双眼眸从未有过一丝真正的欢喜,我猜到了此事背后的人是你,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云翳微散,一束阳光悠然落下,落在了两人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影子的尽头更是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靠近........
“听说四年前你见到叶婆婆时眼圈红了,当天晚上你跪在父母灵牌前说了很多话,那天晚上你又哭又笑,破天荒的喝了一杯甜酒,一连好几天你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君临下颌微扬,看着枝头的花骨朵,声音温如洁玉“那几天我的心情也很好。”
那股暖意流进了叶永欢心中,冰冻了五年的寒域头一次停止了萧然风暴,隐有化雪回春的兆头。
叶永欢拳头紧攥,指甲深陷肉里,疼痛迫使他头脑清醒,强行将那浸入心田的暖意击的粉碎。
叶永欢终于的纷乱的思绪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人子孝顺,为皇帝圣明,是皇家的骄傲,也是百姓心中的明君。叶家翻案虽然百姓不知,但皇家之中还是有人知道的,你这不孝子的骂名根本洗脱不了,若是你利用强权压迫百姓的事再传扬出去,这明君的尊号怕是也要没了,辛劳半生,最后却以骂名终结,值得吗?”
“当然值得!”阳光在他唇畔熠然明耀,像是一颗炽热的火星,迸进了叶永欢眸中,刺的他错过眸去,不敢与其对视。
似乎再看下去,他那万里冰冻的川野就要立刻盎然回春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用身份强迫他人,但若能让你感到开心,即便成为暴君也没什么。”
君临说“虽然你不常去找叶婆婆,但一想到她心里是不是很安心雀跃?她虽然是不情不愿,但她的子女可都喜欢着叶姓呢!近两年是人口稀疏了些,但只要再等等,叶家便会昌盛起来,而你,也不会再孤独了。”
一声异响从心底传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裂痕慢慢扩大,慢慢不受控制......
叶永欢问“听说你派人修葺了玉池的行宫,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玉池修养?”
“我派去玉池的不是修葺行宫的工匠,是守界将士。”
叶永欢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君临“将士........你要做什么?”
“金国国君虽然与我同母,但日久怕生事故,还是早作打算的好,万一他若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边界那十万精兵也够他长长记性的。”
叶永欢“太上皇未雨绸缪,是我晟朝之福。”
原来少年绮梦也会变的面目全非.............
君临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那十万精兵是我这个做弟弟的送他的大礼,也是我对你的一个交代。”
叶永欢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君临无奈叹道“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欲情故纵,言辰,年少之事已经过去,我对你也早就不似初见,五年前你气火攻心不愿信我,现如今可算冷静?”
叶永欢错过那灼灼目光,紧张的险些忘了呼吸,他强作镇定,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太上皇莫要拿草民取笑,草民...草民可是个鳏夫。”
君临眼睛一眯,眸中寒光闪烁“我发现你别的本事没有,让我生气的本事倒是一绝。”
“这事在我这就是个死结,不过幸好她短命,不然我怕是会亲手解决她。”
叶永欢眸中猛地一冷,狠狠的戳向君临“太上皇既然嫌弃就不该再纠缠下去,反正您的后宫未散,那些个妃嫔可都盼着您回去呢!”
君临“莨宕!”
不远处立刻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莨宕气喘吁吁的赶来“太上皇?”
君临“传吾的旨意,立刻遣散后宫,自此婚嫁不究,死赖不走者,杀无赦!”
莨宕“啊?!”
叶永欢大惊“你疯了!那些可都是跟了你半生的人,你说不要就不要,赶她们出宫不等于要她们的命吗!”
君临反问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叶永欢顿时没了声音,君临道“言辰,这个薄情寡义的骂名五年前我就想要了。”
君临上前一步,声音低沉魅惑,宛如撒娇的猫儿“言辰,就信我一次吧!求你了.......”
莨宕鸡皮疙瘩抖了一地,自觉地悄声退下。
此乃是非之地,久留必然出事.........
然而他一转身就看见自儿亲收的徒弟愣头愣脑的跑了过来,他没来得及暗示,那傻缺二百五就扑通一下跪在太上皇面前,高声嚷道“太上皇,门外来了一个姓章的公子,说是家里人误闯了咱们府,想入府找人。”
莨宕吓白了脸,恨不得给这死小子一巴掌。
如潮云翳腾腾涌来,将阳光猛地吞没,空中骤然一暗,那张前一刻还阳光盎然的脸瞬间阴沉似水。
“家里人.........呵!莨宕,去取兵符,调附近三千精兵良将”
不等说话便被叶永欢一个眼神打断,君临气场猛地一弱“护送章公子回家。”
莨宕怕自己会错意,多嘴问了一句“是回家?还是...回老家?”
叶永欢顿时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梓安哪里都不去,他要留下帮我写方子!再者,我与梓安是莫逆之交,说是自家人也不为过!”
君临“你待他是莫逆之交,而他待你呢?他...他.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叶永欢只当他心胸狭隘,怒视君临一眼“孩子你要留就留吧!我先回了!”
君临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气的当场驾崩“你给我回来!不准走!”
为了莫逆之交孩子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