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轩阁。
夙止伏案在首,手上的毛笔,墨渍浅淡。她轻轻地抿了抿唇,有些口渴。夹着笔的手指顿了顿,一抬眼就看见莫凉正在给自己斟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夙止看着莫凉的动作略微晃神,她的背影显得半分倨傲,眼神也不似往常那般胆怯,斟茶的动作娴熟而优雅。
但只是一晃神的时间,莫凉便恢复了原来的神态,她别过脸冲夙止嘿嘿笑道,“姐姐,喝茶。”
夙止疑是自己想多了,暗自笑笑。“阿柒和石灵呢?”
“在林大师那里。林大师说姐姐的草图有些地方细致得难以察觉,想把弓弩加深一下。”莫凉将茶递给夙止便开始乖巧的磨墨。她干净而纤细的手指,白皙。
“莫凉。”夙止顿了顿,眯着眼睛道,“你们家以前做什么的?”
莫凉的指尖顿了顿,抬起脸坏笑道,“姐姐为何这么问?姐姐是担心莫凉会不会怪姐姐挑起西蛊之战,背叛奉天而波及到我的家人吗?”
夙止没有接话,而是定定地凝视着她。
莫凉撅着小嘴,一屁股坐在夙止对面,“姐姐莫要这样看我,只要记得,莫凉是心甘情愿跟着姐姐,姐姐救了我的命。我是比任何人都值得姐姐信任的就好。”
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内涵,夙止似懂也似不懂。但若是追究下去,又显得不妥。只能作罢,伸了伸懒腰,“这是新的图纸,去给林大师。”
“嗯。”莫凉拿着图纸,屁颠屁颠地跑出了房。留夙止一个人坐在木椅上发呆。她望着眼前摆着未做完的箭支,伸手取了其中一支。
他应该收到了吧。会生气会气恼吗?可是怎么办,她早已经走投无路。她也想好好地活下去,渴求有一天能够和他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姿态站在一起。但是,那都是镜月水花。可望不可及。她本应该在五年前就带着这隐晦的身世死去的,命运却这般捉弄。
她明知她是世人所不容,而他是光芒万丈的天子,明知自己一次一次掀起天下大乱,却依旧苟活着。她知道莲迟渊深情,知道苏孤容的情动,知道浮华痛楚,知道负卿难熬,知道戏子隐忍,知道所有人因她不因她的情愫。那么就让她来斩断吧。全部,都斩断。
想多了心烦,用笔沾了沾未干的墨渍,在纸上写了一串古人无法看懂的字符。
“一份硫磺,两份硝,三份木炭。”夙止念念有词。硫磺木炭好找,但是硝石得去哪里找?洞穴?岩壁?一个头两个大,夙止将自己的意志全部集中起来,把自己以前看过的书籍,学过的化学全部搬了出来。
“苦恼啊。看来这十一国定是在三国之前,连火药都没提炼出来。”夙止喃喃道。还不能让别人发现,不由蹙了蹙眉。
“对了。灵山取箭。”夙止猛地抬起头,笑得花枝招展的。莲迟渊定早已经撤军,他比她聪明数倍。
丝毫不停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分分钟换了一身黑衣,山里阴寒,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
“阿止。你这是。”阿柒手里端着晚膳,将眼前的夙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片刻,嘴角抽了抽。
“噢,饭来了。快来快来,我刚好饿了,吃饱了才能去取箭。”夙止笑眯眯地道。
“取箭?”阿柒大惊。“这个时候?”
夙止吐了吐舌头,“嗯,别啰嗦了,非去不可。万一有人发现了岂不是也能模仿我们做出弓弩来。”
阿柒略带狐疑,却没没再问。将饭菜呈上去。
夙止随意地扒拉了几口,摸了摸嘴角,眼睛轻轻抬起,“啊,对了。你们别跟来了,在家好好待着。”
“不行。这山里晚上野兽也多,危险至极。怎能让姐姐独自前去。”
“谁说我一个人,七号肯定会派一群人跟着我。你不会武功,就算去也是添乱。乖。看着莫凉,莫让她胡闹。”夙止说完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阿柒看着她做了许久的饭菜,嘴角一抹苦笑。她跟夙止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有了私心。她看不惯那个凭空冒出来的莫凉,夙止张口闭口就是她,万事都顺着。起初还好,时间一长,就像被谁抢了自己心爱的东西,让她不免有了嫉妒心,而她呢?
夙止刚走,莫凉就一如平时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她看到阿柒望着桌上饭菜发呆,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在她身后大叫一声。“啊。”
阿柒被吓得从凳子上弹起来,她眼神一冷,看着莫凉道,“你懂不懂规矩,阿止惯着你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莫凉被骂得一愣,委屈地扁了扁嘴,“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阿柒瞪了她一眼,道,“阿止出去了,让我在家看着你。我为什么要看着你,你多大了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你是来给别人当奴才的,不是让主子伺候你的。你要是学不会,就别在这宫里待,你这样下去不仅自己闯祸,还会连累阿止。”
莫凉的眼眶蓦然红了一圈,她抿了抿嘴,眼泪掉了下来。
“哭,就知道哭。看见你讨厌。”撂下话,阿柒将桌上的饭菜收起来,撞开她的肩膀往门外走。
“我真的有这么讨厌吗?”莫凉道,声音里委屈至极。顿了顿又说,“那我走,再也不惹你讨厌了。”
阿柒嗤笑,“你吓唬谁啊,我告诉你,七总管带着人去追阿止了,你要走啊,趁现在走,没人会找你。”
莫凉抬起眼,看着阿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伸手将脸上的泪滴擦拭干净,她轻轻地拿起夙止在桌上未收起来的纸,将那些字符印在眼里。轻轻地扬起嘴角,眼神一敛,变成了与原本完全不同的干练精锐,稚嫩的小脸上纯粹,倨傲。
就在所有的事情朝着愈演愈烈的姿态发展时,而造成这件事态的罪魁祸首,还在东浦江的青林岛上,安然自得。
浮华坐在自己建筑的凌空殿正中央,狐狸皮毛包裹的金色软塌上。斜着身子,万年不变的妖娆姿态。
他似乎又回到了他原本在东浦江兴奋作浪的嗜血姿态,那些夙止在一起的平淡,温顺早已经一扫而光。稍稍抬了抬手指将桌前的一桌美酒掀翻,望着正跪在对面的林错,漠然道,“一群饭桶,两个女人都搞不定。还没死就别来给我禀报,随她们闹去。”
这两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戏子和负卿。浮华当日将苏戏子掳获回来时,还未踏进东浦江便撞见了正四处寻他的负卿。浮华不想也知道负卿是为什么而来,无非是为了给她妹妹讨回公道。他不想杀了负卿是因为她对他还有用,便将负卿和苏戏子一并囚禁在了续冷阁,外面加封了结界,负卿想跑也跑不出去更别提苏戏子。
但本以为她们会安静片刻,却不想两个女人天天闹得鸡飞狗跳,有两次若不是浮华赶到,负卿险些将苏戏子杀了。也怪苏戏子嘴贱,好端端的骂什么夙止。夙止对她算是仁至义尽,再说骂就骂了还当着负卿的面骂,纯属是活得太腻歪。
“主上。何不把她们分开?”林错也发觉了浮华的变化,不仅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阴寒,越来越诡异,连心性也变得更变本加厉。以前每个月浮华都会浸泡处子之血,而现在,不仅不浸泡,连提及月圆也无所畏惧。
“分开干什么,这不是挺好玩的么,死不了就行了。”浮华笑笑。
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变化,那些隐藏在内心的痛苦和善意正在被一点一点吞噬,就算以前那一点对苏戏子的兄妹之情也被越来越强大的黑暗力量所侵蚀。
不过他喜欢这样,没有痛苦,没有内疚,没有任何能引起他波澜的东西。他可以去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而且,夙止的痛苦,他也渐渐的感应不到了。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杀了苏孤容,灭了奉天,找出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将其纠缠到他让他痛苦过的人全部斩断。这就是他的目的。
嘴角轻轻扬起,狭长邪魅的眼睛眯了眯,“林错,有动静吗?”
“禀主上,没有。奉天一直和凤域追查苏戏子,翌昼按兵不动。只是,前些日子听说灵山守城天上飞了好多花灯。不少百姓都看到了,花灯上花了些看不懂的字符,不知何人所为。”
浮华轻声笑笑,“是在暗示着,差不多两国该做行动,大战了。”后面三个字咬得极深。
林错心口一颤,并不接话。
浮华摆摆手让他退下,躺在软塌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而在不远之外的续冷阁。
有隐隐的女声传出来。
“你这个妖孽。”苏戏子站在负卿对面,狠狠地瞪着她。
“我说你能不能安生两天,求死可不是这么求的。”负卿躺在床榻上,红裙如花。她抬起眼不屑地道。
“你杀啊,你敢吗。王兄会来救我的。”苏戏子冷哼。
负卿嗤笑,“王兄?真可悲。你也不看看浮华是个什么货色,还一口一个王兄。我告诉你,你最好自求多福,想着早点解脱,不然到时候拿你当人质要挟苏孤容,你说苏孤容是应呢还是不应,这么说吧,你是想等着被当人质害了苏孤容还是自己当救世主自行了断。”
“你骗人。王兄他不会。夙止的姐姐还不愧是姐姐,比她还阴暗,都不是好人。我若能出去,第一个杀了她。”苏戏子愤恨道,如果不是夙止怎会将事态演变成这样。
负卿起身,下一秒出现在苏戏子面前,她看着她的眼睛,阴寒至极的气息散出,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在你动手前,先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