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晃神将万物罩上银白。原本冰寒的天气也在这场大雪下略微好转。日光和煦。
夙止似是沉睡又似是醒着。门外婢女轻微的敲门声刚起,她就顷刻掀起了眼帘,漆黑的大眼睛里精神奕奕,闪闪发光。
“负姑娘,奴婢来伺候负姑娘更衣。”清脆的女声。
夙止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哪来的负姑娘,这里只有夙姑娘。
掀开薄被,慵懒而沉醉的伸了个懒腰,青袖微摆。
“进来。”兴许是睡了一觉的关系,嗓音圆润温和了不少。
铜镜泛黄,夙止贴近了几分才将自己的面容照清楚。木梳冰凉,室内有些干燥,梳起发来因为静电发丝贴在了她脸上。
一股凉意从门外袭来。啪~站在门外的小婢女手里的木盆从手上滑落,她张着嘴望着眼前的女子。似乎不可置信一般又朝床榻上望去,眼神四处游走。
满满一盆热水洒了满地,溅了一身。门外的冷气灌进来,虚无缥缈得像起了雾气。
夙止随意挽起长发,别过身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把玩着手上的木梳,细眉一挑,清冷的黑眸凝视着眼前婢女,“在找谁?这就我一人。”
胆小如鼠一般的婢女,脸色铁青,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一步,“来人哪。快来人。”
不多时,便有十多个侍卫冲了进来。在他们身后是匆匆赶来的七号,七号不知何时竟换了个灰色的面具,趁得他那双不大却精锐的眼睛更是亮得灼人眼。
“七,七总管。奴婢昨日一夜都和阿柒未曾离开过这里一步。七总管可要救救奴婢啊。”说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夙止腰身靠在只有半身高的雕琢木桌上,一只腿绷直一只腿弯曲,双手环胸。摆出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已经追溯不到的过去才摆出的潇洒姿态。
青色长裙锦衣纯粹,束起长发,略微松散地垂在耳际两端。娇媚而精致的脸上一抹笑意,她玩味地道,“七总管早啊。”
七号眼神晃了晃,若不是夙止那股与生俱来的气场他看得出来,还当真险些认错。冷声,“负卿呢?”
夙止耸耸肩,眉头一挑,“这句话当是我问吧。敢问七总管,奴婢的主子负姑娘身在何处?这负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奴婢不过打了吨,怎会凭空消失呢?”
“是呢,七总管,奴婢敢保证夙止和负姑娘从未踏出房门。”
七号被反将一把,他早就恨夙止这伶牙俐齿,现下却不知道昨日还半死半活的夙止一夜之间究竟吃错了什么药,竟无半分痛苦和颓靡的样子。好像昨日被折磨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七号直直地看过来,夙止便也直直地望过去。两两对峙,都不肯认输。
“大王驾到。”
“大王万福金安。”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七号身子一斜,着着门槛就作了一揖。“大王。”
苏孤容从大门外进来,一身未退下的王袍流苏缀闪,挺拔身姿配上他那张绝色面容,若不仔细看,还真有个人样。
夙止眼神冰冷一闪即逝。随后盈盈一拜,“容王安好。”
苏孤容点点头,“都起来吧。”
“谢大王。”
进了太子殿,苏孤容对七号抬了抬眼,“怎么回事?”
“禀大王,负卿负姑娘不见了。”七号面色发青,狠狠地望了一眼夙止。
夙止笑眯眯地冲他眨眨眼。七号气结。
长袍轻扬,苏孤容做到正座上,对七号轻轻地抬了抬眼。七号会意,屏退了周身婢女,躬身退出太子殿将门带上。
室内安静下来。夙止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态,苏孤容便也坐在雕花木椅上,自顾自地抚着桌上的青瓷茶杯。
“玩什么花样?”苏孤容开口,云淡风轻,不温不火。
夙止走到苏孤容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指给他斟酌了一杯清茶,“奴婢惶恐,不知大王所问何事?”
青瓷茶杯里淡黄色液体微晃,几丝茶叶轻浮而上,在水眼里旋转。袅袅温热蒸汽四散。
苏孤容抬起眼帘,一双细长而精锐的眼睛盯着夙止的一颦一动,她的眼睛漆黑而纯粹,不带任何情愫。安静而干净。与昨日失态完全不一样。是什么将她一夜之间改变,她和负卿究竟是否相识,负卿的凭空消失,是否跟她有关系。为何这个女人总是这般难以捉摸。他让他对她恨之入骨,却也对她牵魂绕梦。以至于有她在,任何事都无法再激起他的兴趣。她就像一个无底洞,让他越靠近就会越陷越深。
将瓷壶搁置,夙止将茶递给苏孤容。
苏孤容手指一顿,将茶接过来。炙热。“负卿呢?”
夙止摇头,“奴婢不知。”
苏孤容眼神深邃,“当真不知?”
“真不知道。”夙止无辜道。
苏孤容嘴角嗤笑,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烫得喉咙微疼。将杯子扔在桌子上便起身,她靠近夙止居高临下,眼神里阴冷,“夙止,你真是在挑战本王的耐心。”
夙止悄然无声地朝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挡住苏孤容要往前踏的脚步,“容王且慢。”
苏孤容果真顿下正准备步步逼紧的脚步,他眉头轻轻蹙起。他停下来不是因为夙止这句话,而是今天的夙止好像有什么地方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夙止轻轻地咳了咳,一阵正经道,“奴婢知道容王定不信奴婢,单凭奴婢曾将对奉天做出的不仁不义之事。但是奴婢也别无选择,若是大王肯给奴婢戴罪立功的机会,奴婢定好好表现。”
“你说什么?”苏孤容不可置信地道。
“我是说,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现在无欲无求,要么留下我,要么现在就杀了我。给个痛快。”夙止脖子一扬,大眼睛里碎银倾泻而洒。古人的词真是绕得她发晕。
苏孤容哈哈大笑,这样的夙止简直可爱得紧。忍不住来了兴趣,“你当本王不舍得杀你?”
夙止耸耸肩,细眉一挑,大眼睛轻轻地眯了眯,用一种诱惑而酥媚的声音道,“非也。我只是想跟大王做一笔交易。”
苏孤容眼神一深,将夙止挡在自己身前的手握住,稍一用力就将夙止扯到自己怀里。夙止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惊呼出来。
苏孤容在她跌进自己怀里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心一瞬间被填满。好像终于找到了那个自己不可否认的欢喜感。他环着她瘦弱的身子,竟觉得万分心疼。可硬生生地折磨她的人不就是他吗?他恨自己,更恨夙止为何不能听话点。
“本王再不会折磨你,只要你肯听话。”苏孤容眼神有些恍惚,究竟再强硬的心,再狠毒的话,再寒心的决定也会在拥住她的这一刻崩塌。
其实,他不过是给了自己无数个要得到她,困住她的借口罢了。战事,争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包括负卿的消失都不及他现在拥住她温热的身子。
夙止差点被苏孤容这句柔情万种,完全跟他隐晦的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话,吓得小心脏甩出去。
如果说夙止的转变纯属被事态所迫,不得不抛开往事,重新找活下去的信心和回归原本随性的性格和真实自己的话,那苏孤容的转变就完全是人格分裂。他一会要置她于死地,一会给人这般,感觉似乎被宠溺的错觉。不过他好歹从负卿的事态上稍微偏转了些视线,好兆头。
夙止僵硬地笑了笑,嘴角扯得有些苦涩。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苏孤容的肩角,“容王,可否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说。”
苏孤容深觉好笑。他的头稍稍低了低,一双充斥满火焰的瞳仁,紧紧地盯着她,嘴角向她的指尖轻移。温热的呼吸喷洒出来,他道,“说。”
夙止将快被苏孤容唇角碰到的手指缩回来,漆黑的瞳仁一转便道,“容王可知道弓弩?”
苏孤容眼神一亮,略微松神,夙止便趁机从苏孤容怀里钻出来,顺畅的呼吸让她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果然还是这招管用。
苏孤容怀里蓦然一空,夙止这个精灵鬼。但他爱极夙止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原本的阴郁心情一扫而光,淡笑道,“本王自然知道弓弩,不就是弓箭吗。奉天弓箭向来精锐势不可挡,你莫不是又耍小聪明分本王的神。”话落便向她再次靠近,夙止越是闪躲,他体内叫嚣的欲望愈是强烈。从来没遇过任何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夙止,在他看来所有胭脂俗粉都抵不过夙止那双摄人心魂的纯透瞳仁。
夙止摆摆手,“容王差矣。我说的弓弩可比一般的弓箭强大得多,长度可达半米,一次可射数只,射程可达千米。”
“哦?”苏孤容显然来了兴趣。说没有兴趣那是不可能,具夙止所知,十一国还没有这样的武器。
趁热打铁,眉眼一挑,“所以我说,容王若肯答应我的条件,我愿意为容王将这弓弩制造出来。不止如此,倘若我心情好,再告诉你些兵法也不足为过。不过放心,我本就戴罪之身,不会让容王为难。”
苏孤容险些笑出来,强忍着笑意陪她一起玩,“什么条件?”
夙止清了清嗓子,窘迫道,“第一,我不会离开奉天,所以不许拘束我的自由。我不喜欢时时被监视的感觉。第二,我既然是戴罪之身,必有达官贵臣想置我于死地,望容王在我给奉天戴罪立功这段时间避免让任何人打扰我。”顿了顿,道,“第三。容王以后不许碰我。”说着手指从头指到尾,“哪都不行。”
苏孤容的眼睛深了深。好一个狡猾的夙止,让本王看得到,碰不到。本王姑且给你几日,到时候本王就算要了你,你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