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渊一双神荧内敛的碧玉琉璃眼,此刻已完全被仇恨的火焰吞噬,变得血红血红。
她死死盯着封离:“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封离还是不变的清冷,连情绪都没有起伏:“你想复仇吗?”
白渊扬手挥出一条清光闪耀的白色藤鞭,直指封离:“血债,本就该血来偿!”
那是她的灵器昆绫,是用她母后白藤的毕生修为所凝结而成。
封离看了白渊一眼:“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将目光转向梵音与临光,“你们可以一起上。”
白渊已经完全被怒火烧光了理智,她一刻也不能等了,更不愿再去思考什么战术,能不能敌得过,她现在只想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地打一场,她迫不及待地要将满腔的悲愤与懊悔宣泄出来,为此她甚至可以豁出性命。昆绫似乎感受到主人强烈的情绪波动,隐隐一阵低鸣过后,鞭身随之颤抖,在白渊的奋起搏杀中,昆绫赫然衍化出漫天煞气逼人的白色藤条,顷刻布满整个殿堂,再从四面八方绞杀而去,场上登时一片杀机。
随着白渊的出手,一场声势浩大的混战拉开帷幕。
梵音跟临光配合白渊以近战直接对上封离,还有随后加入的忘疏,四人成包围之势。场内其他人则将所有灵力聚拢到一个点,远程以灵压限制封离行动,而外围众人再将仙力倾注于神清宫的结界里,让结界的阵力一点一滴削弱封离的修为。
可即便如此精密的布局,结果依旧毫无悬念。
哪怕神清宫的大半高手合力围杀一人,竟也完全奈何他不得。
这就是先天神的力量,是诞生于鸿蒙初始的神力对后世的绝对碾压。
封离太强了,是众生难以企及的强,是蝼蚁之于天道的差距。
所有人在这种力量面前,都只是杯水车薪,几乎连任何反击之力都没有。
明明没见封离怎么动作,似乎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弹指一挥,位于最前排的数十位仙君顷刻便灰飞烟灭了。他们甚至连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消失在这天地之间。至少,奉天还留有一具尸体,这大概是封离对他以示敬意后的手下留情。至于其他人,他的这份慈悲也就可有可无了,似乎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哪里是对战,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过片刻功夫,昊正殿里已经不剩下几人,一部分是封离嫌碍事,直接一道术法将人扫出了殿外,还有一些运气不好的,正面受了冥主一击,当场神魂俱灭。
而场上真正能跟封离勉强对上一对的,就只有白渊跟临光。
他们两人主修的是武道,又都达到了上清境,攻势迅猛非常人可以想象。
恰逢此刻神清宫的结界阵力持续加强,被掀出殿外的所有人都将仙力集中到了结界上,这让置身其中的封离修为明显受到压制,出手力道较之先前衰减了不少。
也给了白渊和临光与封离殊死一搏的可能。
白渊以强大灵力操控着昆绫,越来越多眼花缭乱的白藤布满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每条白藤都是一道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一路死死追着封离,进行围剿逼杀。封离时而闪躲,时而反击,奈何藤条数量太过庞大,杀机愈渐增强,一茬接着一茬,不光攻击不曾间断,反而势头越来越猛,速度越来越快,逼得封离不得不在场内四处避闪。
白渊就在一旁瞅准时机,以白藤的走势预测封离下一个落点,然后指尖陡然一并,发出一道快若闪电的浑圆指法——须弥指,顷刹间足可裂石穿空。
须弥指杀伤力极强,能瞬间穿透他人灵府,让其灵元溃散,再无反击的可能。
与此同时,蓄势待发的临光也动了,他手持斩翎刀,一刀势大力沉地当头劈下。他的刀气至阳至刚,所及之处万物皆化腐朽,他的刀法没有繁琐的式样,一共只三招,每一招都是古朴沉拙,看似毫无特色,可一刀下来,却能连对手的战意和境界都劈出裂缝。
封离前脚刚刚落地,身后白藤已紧追而来,他侧过头避开,随即感到一阵破空的冷意。指法?他面不改色,抬掌一挥将强劲的指力轻易化去,身形顺势后撤,又恰巧迎上临光的当头一刀。他手下抡虚抱圆,广纳山河之威硬接了这一刀。
封离从容不迫地看着临光:“出刀不够果决,你想保护她?”
随后“叮——”地一声,将斩翎刀弹开。
他又看向白渊:“你的心太乱,行招少了章法,大忌。”
封离说得不错,白渊因为父君的死,一众仙友的死,心已经彻底乱了。
而临光因为不能让白渊出事,所以他除了要攻,还要守,他必须时刻留意白渊的安危。
他们都无法全心全意迎战,所以这一战,他们必败。
好在封离并没有要立刻对他们下手,他甚至有点指导两人的意思,顺着他们的攻击移步换影,再逐一化解,让他们看清自己的不足,以及每一招里的破绽。
两人也都很清楚,封离没有尽全力,甚至也许根本没用上几分力。
可那又怎样?他们依旧不会退缩。
局中人是了解的,这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但局外人却不明白。
且不说封离,即便是白渊和临光,修为也已远远超过其他,以至于昊正殿外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缠斗的形势,只知道,这是一场他们完全无法插足的战斗。
若换做以往,九重天的仙君们见了昆仑墟这般实力,也许会忧心未来天界的局势。
可现下,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甚至希望白渊跟临光能再强、更强一些。
因为也许这一战过后,不光是天界,连同整个六道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倘若冥主封离成了第二个戮神,那五千年前的惨剧势必将会重演。
那一次,尚且还有诸多先天神可以抵挡,天帝、人皇、妖皇、鬼帝,他们一个个的牺牲,终是拖慢了昙华屠杀的脚步,消磨了他的战意,直到黄泉道大破,惊动了冥主,最后由封离出手终结了那场倾世祸乱。
可这一次,屠杀之人若换成封离本人呢?
六界中已不剩下几个先天神了,那天上地下还有谁能阻得了他?
一想到此,现场所有人都不由胆寒,同时也更加坚定了留下封离的决心。
若是在神清宫最强的结界范围内,他们全部人一起还制不住封离,那众人简直无法想象,待他此番离开之后,等待着六界苍生的,将会是什么……
这些事大家能想到,白渊更加能想到。所以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越发强烈的冲动,一定要赢,一定要报仇,哪怕拼着一死也在所不惜。她的攻击里显而易见的破绽越来越多,这是致命的。她不仅没能克服心绪的影响,反而越发被牵着走。可她根本不在乎,她甚至觉得,要是能同归于尽就更好了。
封离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不知怎地,突然就不再手下留情。
白渊一味猛攻导致背后空门大开,封离毫不费力就直接一掌劈向了她。
白渊无处躲避,生受了这一掌,登时眼前一黑,肺腑一阵剧痛,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去。
封离站在白渊身前不远,血点溅上他的黑衣,他也无动于衷,只冷冷看着。
白渊却像是被这一掌蓦地打醒了。
她愣怔了半晌,突然就放弃了进攻的念头,也不再撕心裂肺地质问。她的目光很沉,很哀伤,有水光划过,她声音是嘶哑的:“亚父……我只是……不明白……”
封离没想到白渊还会唤他一声“亚父”,一时没接话。
“亚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可这样问不出她想要的来。她只好努力平复心情,深吸两口气,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把那些脆弱和痛苦都暂时忘掉,“亚父,我知道您做事一定是有理由的,我不相信……不相信您当年对我的好,教导我修行,都是骗我的……您能不能跟我说,究竟什么原因……什么原因非要……非要杀我父君呢……”
白渊很想忍住眼泪,想心平气和地跟封离好好谈一谈,想知道真相,可她毕竟还小,又从未经历过这些大起大落,一时间根本控制不了,说着说着眼眶又湿了。
封离寂静不语地看着白渊,那双漆黑的眼底还是瞧不见任何波澜。
可白渊明明就知道,封离对她是有感情的。
就在两人双双陷入沉默时,始终未露面的临光突然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斜切了一掌进来,掌法大开大阖,刚猛无俦,同一时刻,四周静止不动的白藤瞬间开始疯狂追击。
封离并非不能像先前一样接下这些招,但事出突然,他嫌麻烦,所以直接退开了。
这时,就见白渊眼中骤然精光一闪。
她立即手指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一声“起——”地面赫然出现一个硕大的八卦命盘,而封离正好退到命盘中心,黑白两色流光将他缠住。随后,八卦命盘突然开始飞速旋转,卦象奇诡多变,进而一阵吞灭万物的至阳刀气从封离心脉处炸裂。
封离站在阵中央,一时动弹不得,心脉受到重创,嘴角便缓缓淌下血来。
他看着白渊,即便身陷囹圄,也没见分毫动容:“这招叫什么?”
白渊说:“镇星。”
封离点点头:“差点忘了,苍术修的是自然道。”
因为修自然道,所以自然万物皆可为其所用,这是苍术一脉最强大的地方。
白渊让昆绫具化出数之不尽的藤条,并非真地为了追击封离,她知道这根本伤不到他,可若藤条借着攻击之势将整个昊正殿布置成一个天罗地网的八卦命阵呢?昆绫与白渊神魂相连,这些藤条能随白渊的心意而动,她从一开始,每一招就已经在布局了。
八卦命阵以白渊的血起阵,以临光的斩翎刀为阵眼,血为阴,刀气为阳,进入阵中之人,在阴阳局里不论多厉害,也只能被命盘操控。若他身上还带着施术者的血气,那操控之力则会更强。封离又恰巧站在命盘阵眼中心,斩翎刀的至阳刀气便可以直接贯穿他的心脉。
这计划说来简单,实则以八卦命阵实行“镇星”却是有诸多限制的。
首先,八卦命阵只能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且布阵需要一定时间,并遵循一定规律。真正对战时往往很难有如此天时地利,而且此举容易被对手察觉意图。为了不让封离起疑,白渊一开始就假装自己被仇恨冲晕了头脑,一直盲目攻击,正因为她的招式太多太乱太杂,看似毫无章法,反而巧妙地将布阵意图隐藏了起来。
另外,八卦命阵的阵眼需要找一至阳之物,与她的血成阴阳调合之势,临光的斩翎刀刚好就是。临光对白渊修行的各类术法心知肚明,一见她的身法行迹就知晓她的计划了,于是趁白渊质问封离吸引他的注意时,暗中将斩翎刀置于阵眼之上。
最后,也是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八卦命阵的阵眼无法移动,只能将对手引入阵中。如果在这过程中对手察觉到阵法存在,那就功亏一篑了。所以白渊是故意试图唤起封离的感情,好让他放松戒备,再出其不意地攻击,并用藤条阻断他其余退路,逼他自己走入阵眼。
此举虽然冒险,但好歹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