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飞逝,空气都仿佛被割裂寸断。
直到最后一刻,白渊也没有出手,明明昆绫就别在她腰间。
当寒气凛然的无妄逼近眼前时,没人知道白渊在想什么,心里究竟是波澜壮阔还是静如止水,因为她表现得太过平淡,仿佛连生死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她甚至连眼睛也没眨,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银白的剑光,就像一束绚烂的流星闪过,动人心弦。
随后,彻骨的冷意从她颈脉上划过。
她却并不感觉疼。
一缕黑发飘飘荡荡地跌落下来,正好落到她脚边。
白渊不敢置信,望着那缕头发久久没有反应。
玄夜风起云涌、气势磅礴地挥出一剑,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轻悠悠地砍断了截头发,然后漫不经心地将无妄剑归鞘,随手丢去一边。
“好了,杀父之仇已了,阿渊,现在该要算算你欠我的约定了。”
白渊似乎还没能回神:“小夜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夜捡起那缕头发,缠在手中打了个结,然后收进怀里藏好。
“报仇啊,这头发归我了。”
“你……当真不怨我?”
“怨你什么?怨你不该为你父君讨个公道,还是不该给天界一个交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父王杀害奉天神君和诸多仙君是事实,就算真地要怨,那也该是你怨我。”
“可……亚父的确因我而死,我还卑鄙地利用了他的心软……”
“阿渊,我有时候在想,父王那样一个无情无欲、不悲不喜的人,独独对你高看一眼,是不是本身就说明,你是值得的。他既选择相信你,我自然也信你。”
“你……信我?”
“阿渊,你记好了,我不恨你,不怨你,纵然世间遍地刀丛烈火,我也信你。”
白渊从没有想过这个答案,她已经完全愣住了。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跟玄夜重逢的场景,想过玄夜会如何对她冷眼相待、质问责骂,想过他们不得不拔剑相向、不死不休,想过她必须血债血偿,才能弥补对玄夜的亏欠……她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玄夜会对她说出这句——信她。
她心中汹涌澎湃,一时难以自持,眼眶都逼红了。
玄夜捧起她的脸,深情地注视那双晶莹的碧玉琉璃眼。
“阿渊,你看看我,你的小夜还在,从未离开过。”
白渊死死克制着某种难言的情绪,身子有些发抖,在并不明朗的暗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默默团成了拳,指尖,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被她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原来,在意这段过往情谊的从来不止她一个。
原来,玄夜竟要比她坦率通透得多。
不论这浊浊红尘如何染黑,她的小夜依旧如那皎皎天上明月,独守着他的白。
玄夜察觉到白渊的异样,目光一转不转地落到她的瞳孔里,神情认真且坚定:“阿渊,我们说好的,你跟我,还有忘疏哥哥,我们三个要永远在一起。忘疏哥哥他,应该也在哪里看着我们吧。我从来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不要我,怕我们以后天涯陌路,渐行渐远……”
白渊再也控制不住,蓦地飞扑出去,一把将玄夜死死抱住,力道大得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
玄夜后面的话,被尽数封堵在这个铭心刻骨的拥抱里。
“我怎么舍得……”她的声音已然沙哑。
玄夜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凹凸不平的石壁,脊梁骨磕得生疼,腰杆也被一股大力压着动弹不得,这姿势并不好受,可他怀里抱着人,嘴角便带上了笑意,心也是暖的。
“怎地比我还孩子气了,咱俩到底谁大啊。”
白渊在他背后抬手一拍:“我高兴!说到这里,我还想问呢,你怎么不叫我姐姐啦?”
“哦?”玄夜眉眼微扬,“阿渊喜欢我叫姐姐么?”
“喜欢呀,天天有个小美人跟在后头唤姐姐,多有成就感呐!”
“既然阿渊喜欢,我定是要满足的。”玄夜把人又往怀里搂紧了几分,脸凑到她的耳朵边,压低声线,用靡靡气音缓缓吹出两个字,“姐~姐~”
白渊顿时感觉一股过电般的酥麻贯穿全身上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天哪!这叫什么!吴侬软语,耳鬓厮磨?!
也实在太——刺激了!
直到这会儿,白渊才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俩现在这姿势到底有多么“非礼勿视”。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玄夜身上,两人贴得严丝合缝,因为距离太近,连对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而玄夜正被她“强制”抵在背后的石墙上,一副反抗不能的样子。
简直就是标准的“大尾巴狼垂涎小白兔”架势,没得反驳!
白渊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她忙不迭松手准备起身。
哪想她放了手,玄夜却不肯放了。
“小、小夜,你先松开好不好……”
“不好,明明是阿渊先对我动手的。”
“我错了,我反省。”
“阿渊想抱就抱,想松就松,岂非很不公平?”
“没有没有,我就是心疼你,你瞧我也挺重的,压你身上我多过意不去啊。”
“不打紧,我抗得住。”
这是没法好好聊天了对吧……
“阿渊,我诓你过来,是想你陪我在人间走走,看看父王和母后生活过的地方。”
“没问题,我陪!不过,你看这……能不能先放我起来?”
“我还想感受下你曾说过的‘外面世界’,看看是不是真那么令人神往。”
“当然是!我同你一起,只要你先放开我。”
“我还想你履行诺言,‘娶’我过门。”
“好,我娶……呃?等下,这个嘛……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没关系,我又不用你三媒六聘,只要……”
玄夜话还没说完,突然眸光一凛,立即噤声,视线转向洞口方向。因为他发现洞外凭空多出了两股陌生气息,在呼啸的风雪声中还隐隐夹杂着兵刃相击的撞击声,声音有些沉闷,不似寻常的金戈之音,更像是刀剑大力砍在钝器上发出的声响。
白渊悄无声息地从玄夜身上爬下来,两人都收敛了神色,静静关注起外头动静。
能跑到如此荒郊野岭来打架,不知究竟会是什么人。
随着洞外气息越来越靠近,打斗声也愈渐清晰,忽听闻一记铿锵的“铮——”,紧接着一道白影就踉跄地跌了进来,连退三步才站稳脚。
是个身姿隽秀的白衣青年,青年大概没料到洞里还有人在,诧异地转过头来。
于是,三双眼睛就这么齐刷刷地对上了。
“咦,琉璃眼,异域人?看着也不太像……”青年自言自语着。
他容貌生得好,五官端方明正,眉如墨画,眸若秋霜,在人族中当得起一声龙章凤姿。
白渊见了不免心生好感,顺口回他:“并非异域人,而是山中隐士。”
青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等他再有反应,一把孤直的陌刀就迎面劈了过来,逼得他不得不侧身闪退,同时运起手中兵刃抵挡。青年的武器是一把修长古朴的剑,剑没有出鞘,被封在黑金剑鞘里,剑鞘与刀锋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和一声声喑哑的闷响。
看样子,青年的意图并不在战胜对手,他一直以一种奇诡特别的步伐绕着对手打转,时而像踩在云端一般轻巧妙曼,滑步溜步交错替行,身法行云流水,时而又像水银泻地似的连绵阴柔,如鬼似魅,不光速度快,而且行迹刁钻,叫人防不胜防。
一旁观战的白渊忍不住叹了句:“好俊俏的轻功!”
青年一面御敌,一面还要抽空应承:“姑娘谬赞,愧不敢当。”
白渊看了一会儿,好意提醒道:“公子该出剑了,否则怕是要落败。”
青年的对手是个黑衣劲装的刀客,年纪不大,一张脸却冷峻无比,瞧不出半分人气,一看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性子。他的刀法也跟他的人一样,凌厉冷血,毫不拖泥带水,每出一刀都是致命的利落,对青年是满满当当不留余地的杀意。
青年轻功虽高,但被接连不断的刀式围困在局中,一时想要挣脱也难,只能防守。防守毕竟有限,刀客的攻击明显占了优势,长此以往,青年必死无疑。
白渊的话没错,他若还想活命,必须找准时机出剑,反守为攻,方有可能扭转败局。
青年自己又何尝不知,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始终没有动作。
白渊眼见青年在武器上吃了大亏,眼珠子一转:“小夜,要不把你的无妄……”
玄夜立马表情一紧:“不借。”
白渊想了想,无妄是亚父的遗物,小夜不愿借也理解,她不好强求,可心里又实在不忍见青年血溅当场,于是决定帮他一把,正好趁机探探人类的武功路数。
白渊取下腰间的昆绫,刚要起身,却被玄夜一手按住。
玄夜脸色有些变了:“阿渊,你要救他?”
白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难不成看着他死么?”
“我们又不认识他,谁知他是不是个杀人放火的大魔头,说不定本身就该死。”
两人说话没有刻意避开谁,青年全听见了,他打架的空档还要忍不住探出个头:“这位小公子,话不能乱说啊,我可是个大大的好人。”话音还没落,对面兜头就是一刀平削过来,吓得他急忙缩回脑袋,生怕一个不留神落得身首异地的下场。
白渊觉得好笑,冲玄夜道:“你瞧,他说他是个好人,好人还是要救一救的。”
玄夜拽着白渊的手越发使劲:“他说你就信么,我瞧他就是个油嘴滑舌的骗子。”
青年又接过话去:“小公子怎地对我恶意如此重呢,我可没有得罪过你吧?莫不是,小公子见我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担心我抢了你的心上人?”
玄夜喉头一噎,脸刷地漆黑,看样子别说救人,不上去补一刀都是好的。
白渊连忙捧住玄夜的脸,安抚道:“好了好了,人家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不生气了啊。”
玄夜不气才怪:“反正你不许救他!”
白渊很是无奈:“可咱们在这地方遇见他,委实缘分不浅。”
“是我带你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总归也是一条人命。”
“又不是我们杀的。”
“小夜,人命没那么轻贱,世间因果自有轮回,要知道,救人者,人恒救之。”
“可我就是讨厌他!”
“没事,我喜欢就行,也不用你动手。”
玄夜登时眉头紧锁,神情变得委屈又哀伤。
白渊不由反省,我刚刚是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吗?
玄夜抓起白渊的手:“阿渊,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被这人类的美色迷惑住了?”
玄夜打小就知道白渊是个喜好美色的主儿,且男女老少不忌,不然也不能头一回见到丁点大的自己就挪不动脚,还整日在他耳边上念叨“天界哪个仙君生得俊朗,哪个仙女生得貌美”。这毛病在玄夜小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如今他长大了,知晓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事,难免时刻提心吊胆,生怕白渊变成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大萝卜。
白渊闻言先是怔了一怔,随即眉梢轻挑,意味深长地冲玄夜一笑。
“竟被你瞧出来了,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