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银丝漫舞似有恨,辗转七年何所依?凤钗遗没乱魂梦,无痕雪阶亦无息。
蹲在医院门诊大厅的角落里,雪妮将这七年的过往依稀数遍,竟也无法推算出今日的变数。心,乱得分外空荡。手中捏着的那张薄纸滚烫又冰冷,灼伤了肉,刺伤了骨。
自那天起,恶心、干呕的症状渐渐地加重,其实之前早有征兆,只是雪妮并未留心,权当作是天气渐热食欲下降了。加之,前段时间与莫宣的争吵让她身心俱疲,哪里还有暇去顾及身体的变化。细细算来,大姨妈恰好缺勤两个月。虽然去医院前雪妮已经猜得精准了,毕竟这四年在医大也不是白混饭吃的,可当她拿到化验单时还是有点无法接受,感觉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真不知道这是一份惊喜,还是一份惊吓!
曾有诗云,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
人生万事无不有。可这事赶得太不是时候了。两个月前,他们还在手牵着手无比甜蜜的旅行。两个月后,他们竟然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在这种时候,这事是应该告诉他,还是隐瞒下来?雪妮虽然忧愁但也欣喜,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有另一个生命在聆听、感受着她的心跳。她也不再是从前的她,因为从此多了一份爱。此刻,她突然想起赵舒乐来。而今,她们竟有着相同的经历。那个时候,舒乐和她提起这事来时雪妮还觉得要是自己就把孩子留下来,只因为那是她和最爱的男人的孩子。可形势一步步沦陷成今日局面,先不谈现实生活和社会舆论的压力,就连相爱都成了奢侈,想要保存如初的赤诚之爱也是需要勇气的,更何况去培育爱的果实。
此刻,雪妮如履薄冰,告诉他还是不告诉,留下孩子还是拿掉,这都是个问题。她多么希望可以拥有魔法,将这两个月恶魔般的经历化为一场梦,一觉醒来,他们还在相拥,恩爱如初。然后,他顺利地走上工作岗位拼命挣钱,而她则满怀幸福地迎接小天使的到来。
心乱如麻的雪妮回到家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三天。她觉得自己很累,累得喘不过气来,可却睡不着,大脑背叛了她,背着她无尽思忖、殚精竭虑,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什么都已思虑过一遍,却依旧不知所措。从现实的角度讲,她应该偷偷地将孩子拿掉;从理性的角度讲,她应该告知莫宣,一起决策;从感性的角度讲,她想要不遗余力地留下这个孩子。在感情的世界里,信奉感性毋庸置疑,但感情世界里的人是不可能只凭感性生活的,更何况还要举步维艰地活在现实生活中。似乎,雪妮根本就寻不出万全之策。
当她鼓起勇气回到那个装载着甜蜜与苦涩、快乐与痛苦的小屋时,雪妮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已经改变了。她在屋子里逛了一圈,物件还是原模原样地摆放在原处,只是少了一种东西。窗外,是烈日照耀的燥热,窗内,是踽踽独步的冰冷;窗外,是七月蝉鸣的聒噪,窗内,是形单影只的清静。怀着最后一丝幻想的雪妮打开衣柜的那一刻就瘫坐在了地上,摔碎了满心的希冀,打翻了积蓄的甜蜜,扯断了七年的情缘。屋子里什么物件都没有变动,唯独少了他的衣物。莫宣拿走了他所有的衣物。
雪妮拼尽力气站了起来,她要振作,要把乐莫宣找回来!因为她知道,也许这一转身就是一世。她不可以就这样默许他一声不吭地离开,即便他们彼此伤害过,即便她曾故作坚强地提出过分手,可那毕竟是她心血相连的时光爱人,他不仅拥有了她的心,更拥有了她的整个青春。而她,现在则拥有了他的骨肉。
雪妮给莫宣打电话,却是关机。她不停地拨过去,却一直都是“该用户已关机”。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再也等不及,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上了公交车直奔财大。几经打探寻觅,雪妮终于在球场找到了阿涛。“你知道……他……莫宣……在哪里么?我……我……打电话……关……关机……”雪妮气喘吁吁地跑上球场将阿涛拉了下来,追问道。
阿涛望着眼前一改常态的雪妮颇为惊诧,从前那个优雅而精致的女生被一个满面通红、头发散乱、汗流浃背、语无伦次的邋遢女人取代了。看她的表情那么急切,难道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阿涛疑虑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啊?”雪妮瞪大眼睛惊恐地疑问道。
见状,阿涛的心一沉,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雪妮竟然不知道莫宣的离去,恐怕……
“说啊,快说啊!”雪妮忍不住地暴躁起来。
“他已经走了啊,去英国了。”
雪妮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高中语文课讲诗经时,老师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句话你们可以记下以后慢慢体悟。”而今,她真的明白了。阿涛眼疾手快,一伸手拽住了雪妮的胳膊,抬头看了看远处楼顶的钟表,9:30,便晃了晃目光呆滞的雪妮,说道:“他是今天十点半的飞机,现在是9:30,也许你……”
雪妮一个猛地抬头,望了远处的钟表一眼,不等阿涛说完,便失了神一般地跌跌撞撞跑走了。她跑到路边随手招呼了一辆计程车,上了车直奔机场。雪妮如坐针毡,不停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时不时地拨一遍莫宣的电话号码,哪怕一直都是关机。即便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时间不可能为她而停滞,他也不可能为她而突然打开手机,可却不得不这样做,根本就停不下来。纤细白皙的手臂竟不知不觉地被急迫慌张的雪妮掐出了红色痕迹。为什么只有失去的时候才能领悟到珍贵?为什么只有错过了才知道该如何去做?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他还欠她一个承诺,而她还欠他一个秘密。
车子竟然缓缓地停了下来。雪妮前后张望着,四周堆满了车子,竟然堵车了。司机叹了口气说道:“这机场外围就是容易堵车!所有的计程车、公交车、接机车都喜欢往这里扎堆儿。”雪妮紧紧地咬着下唇,看了看时间,10:10,竟然才剩下20分钟了!她又抬起头向前张望了一下,貌似已经离机场大厅不算太远了,不能再等了!雪妮匆匆忙忙付了钱,来不及等司机开发票找零钱她就已经跳下了车。她小跑着在密密麻麻排列着的车子缝隙间穿越而过。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乐莫宣一个人坐在等候的长椅上,任由身旁的人依次站起走向通道,他依旧垂着头出神地坐在原处。直至,最后一遍催促上机的广播响起,他才迟疑不决地抬起头。这本就是决定好的事情,他有什么可犹豫的?他不知道。再不上机就要错过了,他还在等待着什么?她么?可毕竟这是现实生活,不是小说电影,哪里有那么多的离别车站,哪里允许为爱不顾一切。
快到了!雪妮拼尽全力地朝着机场大厅小跑着。她觉得有些愤恨,为什么自己跑800的成绩那么差,否则现在也可以再快点;她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最最最痛恨800米,如今却要靠这玩意儿来追幸福;她觉得有些悲伤,自己800米只及格过两次,一次是因为莫宣的挑衅成功激将了她,另一次则是因为跑800米时对莫宣的思念。总之,都是因为他!然,细细思忖,她能够回忆起的事情貌似或多或少都与乐莫宣有着千丝万缕。他是她无法逃开的劫数,她是他无法掌控的变数。
眼望着机场大厅近在咫尺,雪妮一个着急来不及去绕人行道,不假思索地横穿了汽车通道,她快速地向前跑去。“滴!”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徒然穿破耳膜,雪妮转过头,全然不知那辆车是何时贴在身侧的。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环抱腹部。“嚓……”长长的急刹车声划破了蔚蓝晴朗的天空……
她想起初见时他的模样:那时,教室门外的楼道里总会出现一道身影,白色的校服、白色的镜框、白皙的面容,像牛奶一样,也像阳光一样散发着光芒。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氓》
(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