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劫毁而余真
想象之中，大学生活和中学会有天壤之别。譬如，传说中的阶梯教室上大课，又如“选修课必翘，必修课选翘”，再如没有作业随意恋爱。可传言撒了谎，事实残酷地将满怀美好憧憬的骚年们丢进万丈深渊，所谓“医科大学”就是“高中 住宿”。
三十人的班上课，少了一个人老师都能一眼看出。高中时还是五十四人的班呢，老师至少也要看个四五眼才能发现。而课程嘛，基本维持了早八晚五的节奏，根本就是一个取消了晚自习的高中生活。至于作业嘛，是哪个缺心眼孩纸说的“大学没有作业”？只不过，不是每天都收，而是偶尔抽查！
刚刚下课的雪妮怀抱着一摞书，徐徐地走出教室，倍感无力。明明刚从高考的深渊中蹦了出来，怎么就又跳进了火炕。再看看别的大学的筒子们悠哉悠哉地四处闲游、生机勃勃地搞着社团活动。想着，她便走到了宿舍门口，一进门就看见大姐、小三、小四几个人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低声私语着。因为高中时的阴影，雪妮对八卦甚是反感，自然不会加入其中。还没等她放下书，就听大姐叫道：“咦，妮子回来了。快过来，有事与你说！”
雪妮放下书，走过来问道：“什么事啊？”
小三、小四满脸坏笑地端详着雪妮，令她顿感头皮发麻。大姐解释道：“你可晓得今儿有个男生打听你来着，就是军训时和俺们在同一连的。”
雪妮如雷贯耳，整个人瞬间都清醒了，“就因为我上次独唱《军中绿花》惹的事？”
她们几个忍俊不禁起来，想必咱家老二是一唱成名了。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虽然说在大学里谈恋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如同吃饭一样正常，可雪妮还真从没考虑过这事情。当她听说时第一反应不是羞涩，也不是好奇，而是害怕。她从没想过未来，更没想去改变什么。雪妮莞尔一笑，坐回书桌前，翻开看了一半的小说。
小三有些着急，问道：“你介是嘛意思啊？到底成不成？”
雪妮没有抬头，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散了吧，你们都散了吧。”
我为你划地为牢，让自己在牢中坐看花开花落、静待天荒地老。这是我的劫后余生，把暖暖的微笑留给别人，告诉每个人我很好。还要偷偷地想着你的好，像是流沙将我吞没。
日子更像是流沙，不经意间就已经从指缝中漏过。近一年来，流行起网购。而上大学唯一让雪妮心满意足的事情就是终于摆脱了邋遢的校服、庸俗的球鞋、傻兮兮的马尾辫。自然，身为新新人类而又有着大量服饰需求的她们也尝试起网购。雪妮、秋凝和赵舒乐三个人合伙从网上囤了一批饰品。
这一天，雪妮接到的电话就是来自秋凝：“我们的宝贝已经寄到了。速来取货，亲！”
“好的。明天十点吧，我只能翘节思修课了……”
“只能翘节思修课……你们思修课都还有人上啊？”
“丫的，滚蛋！少在这儿气我。”雪妮欲哭无泪地挂断了电话，谁叫咱是学医的呢，课表被安排得满满的！*0*
转天，雪妮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才到了财大。赵舒乐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雪妮骑行在校园里。又是一座看了就让雪妮心碎的大学，不过是从校门口到教学楼还需要骑自行车，而自己的医科大从前门走到后门不超过13分钟。校内有个笑话是体育课中间休息的时间足够回宿舍冲杯咖啡、换身衣服的，等下了课正好能喝上合口温度的咖啡。
雪妮侧坐在舒乐的车后，一路上观察着财大的景色。T大的特点是人多，而财大的特点则是荒地多，四处都是荒废了的操场，没有了绿茵，只剩下黄土，硬是被人生生地从中走出一条条小路。不过，相同的却是四处都是漫步着的情侣。雪妮倒吸一口冷气，幸好自己在医大，满校园的白色长袍，俗称“白大褂”。若是自己在她们这样你侬我侬的氛围中触景伤情的，非疯掉不可。
不久，就到了教学楼前。果然，每个学校各有特点，医大的楼是按东南西北命名的，T大的楼则是按系命名的，而财大的楼则按英文字母命名。雪妮被舒乐和秋凝拉进了教室，她们三个默默地坐在了最后一排。
“这是……大英课？”雪妮抬起头盯着前面的老师打量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嗫，要十二点半下了。你就先在这凑个数吧。”秋凝应道。
雪妮满脸吃了屎的表情，在医大一上大英课就如同在地狱受难一般，因为被老师发现了她英语特别的差，于是就特别认识了她，再然后每节课都会被“照顾”，总是要吭吭吧吧地回答问题。她心想：“这下可好，在医大没受够，又来财大继续忍受。我上辈子到底是和英语结了多大的仇啊！”
正想着，赵舒乐就拉了拉她的袖角。雪妮回过神来，看到老师已经走下讲台，游荡在走道里。他这是……在……点人翻译课文！雪妮顿时一抖，只觉得身上每一根汗毛都耸立了起来。“我在外面等你们下课啊。”还没等秋凝和舒乐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落荒而逃了。
走出教学楼，在道旁的对面有一个小湖。雪妮在湖边彳亍着，初秋中午的阳光已经不像夏季那么炽热了，笼罩在身上暖暖的，还会有清凉的风时不时地撞进怀里。她不禁双手环抱胸前，在湖边蹲下身，静静地望着湖中央，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但是又好像自己在竭力抑制那挣扎着要游离出来的魂魄。这里是财大，是财大啊。
一群黑色、花色的小鸭子从湖中游了过来，摇摇摆摆地上了岸，昂首挺胸地从雪妮面前走过，它们并不怕人，在岸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雪妮依旧望着湖心，水面如镜，映出了回忆中的模样。
明媚的阳光、清爽的微风、明晃晃的湖水、慵懒的小野鸭与湖边长发披肩的少女构成了一幅令人惬意的画卷。她转过身，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友从面前一闪而过。舒乐在路的对面招着手说：“我们去吃午饭吧。”她微笑着说：“好。”
她们带着雪妮来到了一个离宿舍比较近的食堂，上了二楼。在等麻辣烫时，食堂大叔呵呵地笑着说：“小姑娘家就是爱漂亮，吃得这么少是怕胖了吧？”雪妮难为情的笑了笑，耸耸肩，又点了点头。
“我也不想啊，可是自上大学以后自己的体重一路飙升。想当年高中那会儿可是一跌再跌，竟从98斤瘦到85斤，如今马上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舒乐哈哈地笑着说：“这猪确实该减肥了，载你回来都快累死老娘了！”
雪妮吸了吸鼻子。
吃完饭，她们就一起回了宿舍。这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啊，宿管虽有却也只是摆放在那里，于是雪妮随她们大摇大摆地混了进去。想想医科大的宿管连有同学来串门都要登记，和幼儿园所差无几。以至于，某孩纸的老乡来游玩借宿时每晚都要翻窗子进宿舍……
进了宿舍，大致看了一下布局，雪妮叹了口气：“谢天谢地！你们两个冤孽终于没在同一宿舍。”
“可我们在同一单元，不过一墙之隔，有什么区别？”秋凝翻了个白眼说道。
“总之，你们两个总是这样，很不合理啊！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在一起有意思吗？看看我，一个人在医大孤零零的……”雪妮不禁吃起醋来。
“活该！谁让你不报考这儿的。”
“我……”雪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胸口一阵灼烧感，没有再说什么。
这里是财大啊。
“你们这是什么精神病作息啊！十二点半下课，一点半上课，不午休了吗？”一点十分就被拉了出来的雪妮坐在自行车后面，头顶着太阳，愤愤道。
“没有办法啦，忍了吧！”
正值午后，却有很多人陆陆续续地从宿舍里出来，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你找个离校门近点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了。”
“我们下午这课的教室就在那边。”说着，不久便到了所谓的F座。
赵舒乐锁好车说道：“那里就是校门了。你坐公交或者地铁回去都可以。”
雪妮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了过去，确实离得不算远，“好滴，拜拜~~~”
“有时间再来玩。”
“嗯。”雪妮和秋凝、舒乐拥抱了一下，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去。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好相安无事。雪妮忐忑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却又隐隐地有些遗憾，就这样走了吗。
教学楼周围有熙熙攘攘的人来来往往，有匆忙进楼的人，也有悠然出楼的人。雪妮走了几步便发了愣，整个人恍惚起来，像是停了弦的木偶人，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眼神一直追随着，由近即远。
那一抹身影，即使没有面容只是个背影，即使一闪而过，也可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依旧的白皙皮肤，依旧的黑色外套，依旧的山地车，却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莫宣。”一声呼唤还没有溢出喉咙就已经被碾碎在舌尖。雪妮静默在那里，仿佛是站在岁月的罅隙间，窥视着一幕叫人心酸的电影。渐渐地，彩色的画面变为灰白，清晰的人影晕染开来，一切都模糊得一塌糊涂。
幸好，她们都已不在身旁。幸好，她咬住牙挺了过来，没有飞奔而去。幸好，上天怜悯她。久久，那道影子早已淹没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她腿一软就蹲坐在了路边，将脸埋在膝间。也许，这是她与他今生的最后一次“偶然”。他都不曾看她一眼，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场夏末秋初的邂逅。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它不会撒谎，可以检验出真实的内心，可以打磨掉棱角。后来，雪妮再也不敢去那个地方、那所大学，真的害怕自己会魂魄无归。
心之所向，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