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华跟苏醒聊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后就去剧场大门外等紫宁。剧场外陆陆续续有考生走出来,她在门口张望了老半天却没看见自己的女儿,正巧有外卖刚好来找保安,何景华双眼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后,趁着两人交接没注意时,弯身从考生的缝隙里混了进去。
舞台上已经空了,评委们也离开得差不多了,助理学生拿着花名册给王老师,两人轻声讨论着,忽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舞台上,王老师抬头看见是紫宁,疑惑问:“你怎么还没走?”
紫宁背脊挺得直直的,居高临下俯视他,“王老师,你为什么不明说我没考上?”
王老师想起来了,之前在中式餐馆的时候他们见过,她的继父还一直要塞钱给他,但他没拿。
“我就说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你。想先来试试歌舞团?”
“其实我去年就见过您了,我参加艺考,主考官就是您!”
王老师有点迟疑,艺考的学生太多,入选的他都不一定记得,更别说是茫茫人海里落选的了。
紫宁逼自己冷静,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拳,紧张问:“我想知道,今天我考上了吗?”
“分数还没统计完,现在我也不能告诉你。”
王老师没打算再理她,继续和助理学生讨论名册,紫宁却突然道:“当时您也说,有潜力,身体条件不错。”
王老师合上文件夹,重新看向她,“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这就是你们拒绝人的漂亮话吗?让我满怀希望的回去等,结果呢?你现在对我父母也说这样的漂亮话!你不觉得这样太虚伪了吗?”
面对紫宁的咄咄逼人王老师并没有生气,“李紫宁,看得出你对舞蹈很有热情,不然你也不会在失败一次之后还要来考舞蹈团,但是我想你其实心里也明白,所以才来参加今天的面试,对不对?”
紫宁一时语塞。
“你要知道,别的行业或许勤能补拙,但是艺术不行,我们这行说白了就是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天赋太重要了。”
“您是说我没有天赋?”紫宁瞪大双眼反驳:“不可能!我从小跳舞老师都夸我跳得好,他说我的梦想应该是做首席!”
难道以前的老师也只是说漂亮话吗?不!她不相信!
王老师没回答她,直接示意一旁的助理学生做一组和紫宁刚才面试时相同的动作,紫宁看着那人动作利落,毫无瑕疵地演示,呆立在舞台上。
“做到她这个份上,你就可以当舞蹈演员了。”王老师道。
紫宁沉默,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做不到。
但她还是不肯死心,“我还小,我再练一练一定能做到!”
王老师沉吟了一会儿,认真地凝视她的双眸,那里面宛如一滩死水,平静无波,“紫宁,我知道这话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见了太多像你这样很有热情也很勤奋的孩子,以前我会心软把他们招进学校,然后呢?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同学是天才,是他们千倍万倍的努力都无法追赶的,许多人无法承受,有的甚至退学,再也不跳舞了。”
“可是、可是你们不是说成功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赋吗?我不怕吃苦……”
“是,但是那句话还没说完,百分之一的天赋才是至关重要的。紫宁,如果我勉强把你招进学院或是舞团,对你来说没有坏处但是也没有好处。青春结束之后,你可能成为广大伴舞中的一员,运气好的可以排在前面。”但伴舞终究只是伴舞,即使是做到能和主角搭档双人舞,也不可能成为主角的。
紫宁的梦想是做首席,那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伴舞总有一天会消磨掉她对跳舞的所有兴趣。
伴舞的名字是不会被人知道的,甚至连长相都无法留在观众心中,大家看过就忘了。
“我会练,加倍认真练!”紫宁急切道。
她相信勤能补拙,据说黄豆豆当年腿不够长,他也考了两次,最后不是成功了吗?她相信只要她肯努力也一定可以像黄豆豆一样的!
但王老师的话却将她最后所剩的希望都毁灭,“后天努力是可以达到的,但是需要恰当的时间和合适的方法,而你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来不及了。”
当年黄豆豆只有十岁,所以他还有时间,可是十九岁的骨头基本上都已经发育完全,生长板闭合,即便是靠中医或是其他偏方,再生长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我作为一个专业老师,在找天才的同时,也需要警醒你这样走错路的孩子。”
“走错路?”紫宁踉跄地倒退两步。
“把跳舞当做你的爱好吧!难道你要抱着没有希望的活一辈子吗?”
紫宁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一道高亢的声音骤然出现:“你还是个老师吗!?你说的是人话吗!”
何景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她踩着高跟鞋从台下走过来,也不管身上穿的是旗袍,岔开腿就爬上台,连旗袍撕裂出一条缝她也不在乎。
紫宁一直咬着唇忍着,看到何景华,刚才的倔强瞬间土崩瓦解,抱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何景华满眼心疼,转头狠狠瞪着王老师,“你就看她跳了几分钟就下这个结论?她哪里不好?哪里没有天赋?腿不够长?手不够长?骨头不够软?她小学得过桃李杯!在学校里是跳独舞的!叫《外婆湾》!紫宁,你跳那首给他看看!”
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是一样的,在孩子遇到危险或者受委屈时,母亲就会在一瞬间变得强大,为孩子挺身而出,哪怕自己的力量渺小,哪怕人微言轻,她们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出来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
紫宁虽然很感动何景华跳出来为她说话,但《外婆湾》这种例子实在是太羞耻了,她赶紧拉拉何景华的衣角,“妈,别说了,别说了!”
何景华握住她的手让她不用怕,“紫宁,是妈耽误了你,是妈不好!”刚才发泄过了,何景华心里也清楚重要的是让紫宁进舞蹈团,大丈夫能屈能伸,她一改刚才气势磅礴的样子,苦苦向王老师哀求。
“我女儿爱跳舞,她就只喜欢这个,我说什么她都不听的,你要是把她这条路断了,你叫她干什么去啊?我要恨自己一辈子的!我求求你了,再给她个机会吧!”
要补啥他们就补啥,该长骨头长骨头,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何景华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她爱面子,所以才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有个读高复班的女儿,可是如今为了让紫宁能进舞蹈班,她可以放下自己的骄傲,不要自己的面子──为了孩子,她什么都愿意。
何景华的吵闹声惊动了一些人,保安也跑了进来,二话不说上来拉她。
“老师,你再看她跳,她跳得真的很好,所有人都说她好!我看你就是嫉妒她年轻——”
何景华被两个保安连劝带拉地架走,嘴里还在不断喊着,紫宁看看王老师,心下一横,没再停留,转头朝门口奔了出去。
……
何景华和紫宁回到家,大的气呼呼地把旗袍拧成麻花扔在一旁地上,小的把所有的舞衣、舞鞋、舞蹈证书都收拾进一个储物盒里,搬出来放在沙发上。
母女俩互看了一眼。
蒋博见状讷讷道:“这真的都要扔了啊……”
“谁说要扔了,收起来。”紫宁双手环胸。
“对,我舍不得扔!以后大事还要穿,不就是减点肥的事吗!谁怕了!”何景华把旗袍拉开,看看裂缝,又折好收回去。
“妈,你这样最好看!”紫宁对她比了个赞。
何景华颔首,一脸骄傲,“我宝贝说得对,都瘦成那个猴精,美什么美了!从明天开始,你也给我多吃点!腮帮子上这点肉要填上。”
紫宁靠在何景华身上,又哭又笑着。
真好,原来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