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得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还散发着奇怪腥臭味的人,跌跌撞撞闯进店里,接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即便如此,这人仍旧强撑着抬起脚,将门给踹上。
“咣!”
关门声使得王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乞丐一样的人,心中暗忖:
“这个人不像是姓赵的派来的打手,反倒是一副被人追杀的样子。而且我身上怎么说都有点肌肉,不怕他这半死不活的家伙对我不利。”
如此思索后,王笑稍稍往那人身前走了两步。
“你是附近的流浪汉吧?是被附近的流氓地痞欺负了?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报警。”
说这话的时候,王笑抬眼瞄了下那扇侧门。
在他的记忆里,这扇门可是从他懂事起就从没开过,已经被他的大脑自行忽视了十几年。
没曾想第一次见其打开,居然是这种方式。
而那乞丐一样的人,抬头扫了一眼,似乎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臭味影响到别人,收了下身上衣服的衣角,道:
“店家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数日未曾进食,着实饥渴难耐,不得已前来叨扰,想讨些干粮及温水果腹。”
原来是个要饭的。
王笑彻底放下心来。
如他这样在街边开个小店的商家,经常能碰到拿着个铁盆瓷碗要钱的人。其中真正不得已而为之的也有,但更多的是手脚健全却好吃懒做的无赖。
——不给钱就堵住门耽误人做生意的那种。
眼下这个有点像那类人。
于是王笑试探问道:“你只要些吃的?”
“对!”
那人连连点头,“岂敢有其他奢求!”
“怎么还文绉绉的。”王笑低声嘟囔了句,旋即对那人说,“行吧,厨房里还剩两个没凉透的馒头,我给你拿过来。你就呆在这别乱动知道吗?”
那人脸上闪过一抹颓然酸涩,点点头:“请店家尽管放心。”
接着,他目送王笑转身而去,满是脏污的脸颊上充满了悲苦神色。
“哈哈哈……想我花纸鹤堂堂一庄少主,万两白银都不曾放在眼中,哪曾想一朝落魄,今日竟然会被视作乞丐、疑为毛贼!”
抬头在店内环顾,不由得神情微滞,他自认见多识广,却对店内的陈设装潢见所未见!
他刚才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才发现随便往哪一瞧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商品琳琅满目,多的他都不知道视线该落在哪。
花纸鹤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愣愣地瞅着某种膨化食品的包装袋喃喃道:
“这、这是何物?色彩居然如此缤纷鲜艳!这袋子的材质看着光滑柔韧,却是从未听闻过。还有袋子上面的画作,究竟是何人所作,怎么如此怪异?”
他盯着拟人化的薯片图案左瞧右瞧,脸上那是又惊又奇。
“嘶!我怎么现在才注意到?房间内亮如白昼,却只有天花板上的两三个光源?不是蜡烛,也不是油灯,难道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另外!”
“如今明明是酷热盛夏,房间内居然充斥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他闭上眼,感受着冷气的流动,数秒后猛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空调。
“区区一个白色箱子,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释放出填满整座屋子的冷气?!难不成是传闻中的异宝?”
所谓异宝,是他从小听到大的鬼神异志中的东西,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异效能。
此时见到墙上挂着的空调,脑中瞬间联想起相关传说。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器具……如果,如果真是异宝的话,那别说还在追杀我的那些杀手了,甚至能反过来给爹娘还有周叔、春香他们报仇雪恨!”
想他花纸鹤,身为陨星城中仙鹤山庄的独苗少爷。
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神秘杀手,残暴不讲理,白日杀人目无天、杀他亲人夺他田!
他幸在城外偶脱险,然而那些杀手实在不要脸,若他十日不出现,必将把他家人的尸体扒光了暴晒一百天!一百天!
是个人遇到这种事都得恨不得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然而他虽然算不上纨绔子弟,却也武功卑微,有心无力。
如今已经十八岁的他,仅仅是锻体境四层的修为。
可笑的是,
他能达到第四层,还少不了追杀他的杀手对他拳脚相加的功劳!
为了不让父母的尸身遭到侮辱,也为了自己的性命,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光那些可恶的杀手。
而现在,一个疑似异宝的神秘事物就在不远处的墙上挂着……
一张张布满了凄惨恐惧的熟悉面孔,波涛般席卷着花纸鹤的脑海,他的理智逐渐崩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一步步向着墙上的白色箱子而去。
当他来到白色箱子的下方,仰望着那释放冷气的‘箱口’,他咽着口水、伸出了手。
这一刻他毫无疑问是想把‘异宝’偷走,罪恶感和复仇的欲望,用他的五官做着扭曲的斗争。
这时候,他只需要轻轻向上跳起……
于是,他蜷起腿,开始发力。
下一刻,他力灌双足!
“喂!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动的吗!”
乍然间,一声带着些许不快的斥喝声响起,心虚的花纸鹤惊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转头便看到王笑皱着眉头快步过来,手里还用半透明的神秘袋子提着两个馒头。
一时间,难以言喻的羞愧让花纸鹤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家好心送自己东西吃,自己居然还想着偷盗这好心人的异宝!
“难道我的自尊也跟着仙鹤山庄一起覆灭了吗!我的内心居然如此丑陋吗?别人说我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原来是真的,不,我现在这个样子还金玉个屁,从里到外就是一坨废物……”
花纸鹤迎着王笑的注视,内心无比窘迫和自责,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
“你什么你!”王笑抬头看看空调,又看看他,“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儿,还敢对着空调吹?你不要命也别死在我店里头!”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王笑只看到花纸鹤朝空调冷风口伸手,觉得这人可能只是因为天气炎热而贪享冷气,就没把后者乱动的事情放在心上。
接着他把馒头塞进花纸鹤手中,从身侧的货架上拿了两瓶挺贵的常温牛奶,以及几根散装火腿肠递过去。
“拿着赶紧走吧!”
花纸鹤涣散的视线猛地聚焦在王笑脸上,胸膛中好似有一股暖而不热的奇异感觉窜起,就像是刺破寒冬的春日暖阳,又像是在腹中化开的一碗浓汤,温热了他的眼眶。
“事到如今店家仍旧要送给我食物吗?在下明明违反了……”剩下的话,花纸鹤耻于开口。
“啊?”王笑看他一副快哭了的样子,不禁纳闷挠头,“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吧?难道说我看起来是那么刻薄的一个人吗?”
“不不不!”
花纸鹤连连摆手:“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您这样宽厚仁慈的人!”
王笑也跟着连连摆手:“就算你这么夸我,我也不可能让你留宿的。”
“店家尽管放心,在下虽然是窝窝囊囊一废物,却也没有厚颜无耻到继续得寸进尺。”
想着自己还在被人追杀,花纸鹤自然不想连累眼前这位大善人。
“况且,我还要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去做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他再次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空调,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可笑。
眼前这位店家怎么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从他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便可以看出,店家连最基本的柔韧训练也不曾进行过。
呼吸间,还气息紊乱。
身上是有些肌肉,可真要打起来,估计从陨星城街上随便拉个庄稼汉,就能轻松给他撂趴下。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什么异宝呢?
至于那叫空调的东西……兴许是我眼界短了吧。
时间紧迫,我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绝不能连累店家!
如此想着,他再次郑重谢过王笑,旋即转身迈着蹒跚的步伐,向来时的门户走去。
“等等。”王笑忽然叫住了他。
“店家可还有事?”花纸鹤转身相对。
王笑快步到收银台里面一阵翻找,不一会儿掏出一根破旧的木头拐杖。
拐杖上的红漆被岁月蹉跎得斑斑驳驳,杆体笔直约莫一米出头,握把被制成符合人体手掌握拿状态的结构,上面还雕刻着一个线条简单的龙首。
绕过货架,王笑来到花纸鹤面前,递出拐杖:
“这是我奶奶生前一直在用的拐杖,她老人家活了有九十多岁,这根拐杖陪了她十多年。
今天我不可能留你一个陌生人在家里过夜,恰好你也有事要办,那这根拐杖你拿着用吧,希望它能让你赶上所剩不多的时间。”
“您实在是……”
这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感动冲击着花纸鹤的灵魂!
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彼此而言,自己甚至是一个闯入者、一个违约者。
即便如此,却依旧能受到这样的善待。
又羞又愧的花纸鹤,不由觉得这份好意用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浪费!
“不!这是您祖母的遗物,我何德何能受此恩惠!”
“行了,就你这副腿脚,我看别说赶时间办事了,能走出这条街都难。”
王笑把拐杖强行塞到对方手中。
“我奶奶信了一辈子佛,她老人家要是泉下有知,自己的拐杖能够帮助到有需要的人,绝对能乐得多夸我两句好孙子。
再说了,别看她走的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网上购物比我妈都用得溜,留下的遗物多了去了!”
一大段话说得飞快,又夹杂着花纸鹤听不懂的词儿。
搞得他迷迷糊糊的,等反应过来,那根拐杖已经塞到他手中了。
“既……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花纸鹤无比感激地握紧了拐杖,
旋即把心中的感动压下,想着自己极有可能一去不回,唯恐难以报答王笑的恩情。
故此略微思索了下后,他从脏兮兮的里衬中掏出一条吊坠。
金灿灿的,在王笑看来,宛若黄金。
吊坠的本体是个两首四臂、盘坐虚空的明王像,两只脑袋一个狂喜、一个恸哭,四条手臂抱着自己。
偏左看它,像是佛陀捧腹大笑。
偏右看它,像是菩萨抱头痛哭。
“这是?”
王笑被这金灿灿的吊坠吸引了目光。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护身符。”花纸鹤轻轻摩挲两下金色吊坠后,微笑着递向王笑。
“说是护身符,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护到。它现在只是我父母留下的一个念想。
这份念想,留在店家您这儿,总比随我一起消亡的好。”
盯着那吊坠瞧了瞧,王笑心说这玩意儿总不可能真是金子做的吧?
否则,这个乞丐也不可能过得这么落魄。
在略微迟疑过后,王笑收下了金色吊坠。
“那在下便告辞了,您的恩惠我必将生生世世铭记在心!”
说着,花纸鹤双手抱拳,深深朝王笑鞠了一躬。
这阵仗一下给王笑弄懵了,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感激过。
直到目送花纸鹤转身离开,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良久。
王笑摇了摇头,他开便利店的,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奇葩的人也见过不少,便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随后,拎着金色吊坠的他,总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确缺了点什么东西,便把金色明王吊坠戴了上去,念叨着:
“也不知道这雕得是那尊明王。”
就在这时,花纸鹤忽然折返回来,举着香肠和牛奶一脸尴尬地问道:“那个,店家,此物该如何食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