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让几位大妈们退了下去,段二狗伸了个懒腰,环抱了一下静谧的卧虎寨,局地小气候影响下卧虎寨四周还有这葱郁的 针叶林,不过其中也夹杂了许多红似血染的枫树或者一身金黄色树叶在秋风中招摇的银杏。晚风吹来,不知何处的鸟鸣声在空旷山谷中回荡着,让本就静谧幽深的山谷显得更加幽深。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温良玉颇有感触地吟出了王维的名句。
“嗯,确实挺幽的。”段二狗指着山谷深处被焚毁的聚义厅说:“昨天下半夜,我们在这边大杀一通,那里地上就躺了百十人,全是寒铁那个刽子手跟柳青云那个王八蛋杀的,那个箭射的,啧啧,两个人而已,愣是射的漫天箭雨,老牛逼了。”
温良玉皱了皱眉头,对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很抵触,段二狗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昨夜激烈的战况:“昨天这边躺下了几百人,尸体压着尸体,血流了一地,我们的鞋面都被浸没在血液里,走路都打滑。”
温良玉愈发反感,腹中一阵翻腾,似乎又想到了封铁指瞪着眼睛在抠脖子间的短刀。这时候又听到段二狗说:“哎,好像你脚下那会儿就躺着一个小土匪,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给他肠子都划拉出来了,拖了一地。”
温良玉终于忍不住了,扑到不远处一棵树脚下抱着树就疯狂干呕起来,早已分散各处的丫鬟仆妇们不由得又指指戳戳起来,段二狗不明所以,也就没管这些个老爱背地里传八卦的老娘们儿,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温良玉赏了他一个白眼,继续抱着树干呕起来,这一次终于成功地吐了一地,段二狗叹息一声从马背上扯下水囊递了过去,温良玉接过去漱了漱口,刚恢复了一点精神就一脚踢到段二狗小腿上:“说这么血腥的事干嘛?害得我都吐了。”
撇了撇嘴,段二狗一个箭步弹了起来,空中一勾手抓住一根横斜的粗大树枝,翻卷身子坐了上去,邀请道:“上来看看夕阳?”
扶着树干,脚下随意地晃动着,段二狗开始回忆柳青云跟自己说过的那一套,老气横秋的开解坐在他身边的温良玉:“小温啊,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好人有坏人?”
“嗯。”温良玉兴致缺缺,不过对段二狗称呼自己小温很是不忿。
“既然有好人又有坏人,那当坏人干坏事的时候好人是不是要去阻止呢?”
“嗯。”
“那你还介怀个啥?这些土匪我不杀了他们就去杀我们,或者继续作恶,周围的村庄又要被他们打劫,老人小孩要被他们杀害,妇女们要被他们凌辱,我们是做了件好事啊,替天行道是不是?”看温良玉渐渐平静下来进入了思索状态,段二狗洋洋得意起来,娘的,这事太简单了,亏我还对柳青云那么崇拜。
温良玉问道:“你说替天行道?”
“嗯哪,替天行道。你不用那么在意这些死去的土匪,更不用对前几天被你杀死的封铁指有愧疚之心,那种情况下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你被污辱,所以你那么做绝对是对的,上天都允许你这么做的。本来我早就该开导开导你了,可惜一直忙。”
“替天行道?你还知道替天行道?这些土匪威胁到你和你的朋友了,你就把他们一扫而光,扫荡鸡头岭的那伙儿呢?你就不管不顾,为什么?不就因为没威胁到你么!你好意思说是替天行道么?”
段二狗的脸色有些苍白,听到温良玉一张利嘴不住地追着说“鸡头岭”脑海里就有一把漫天的火光烧了起来,如同西边天上燃烧着的红霞一般,凄厉的哭号,晃来晃去追逐厮杀的人影仿佛都在眼前一般。
“别说了!他妈的别说了!”段二狗痛苦地吼道,苍白的脸上挂着西密的汗珠。温良玉终于闭嘴了,看着段二狗突然苍白的脸庞,心中暗道怎么这位爷脸色这么白了?难道男人也有那么几天?
好半天段二狗才恢复过来,抱着脑袋低低说道:“别在说这些了,你看看我这边房屋之类的怎么安排?”
温良玉笑笑,几个腾身蹿到了树顶,背着手踩在树冠上打量着山谷四处,称赞道:“真是个好地方!”树叶响动间段二狗也蹿了上来,指着四周说:“我准备将前面那两个碉楼改成石头的,留箭垛,两侧加城墙,中间留一个能供三匹马并驰的小门。怎么样?”
温良玉心中一惊,仔细地审视了段二狗两眼,问道:“你想扯旗造反么?”
“扯旗造反?”段二狗被这个词刺激得差点摔下树去:“防止流寇土匪啊大姐!”
温良玉面上表情这才好看了一点,沉着声正色说道:“那可千万不能修成那样,你这么修那是在搞军事要塞!小心被大军踏平!”
“那你怎么看?”
“你把土匪全剿清了不就没有土匪了。”温良玉尚未放弃游说段二狗。
“再说这个给你扔下去了啊!”段二狗特烦剿匪这件事,挥着拳头在温良玉面前示威:“看我这沙包大的铁拳,一下子下去毁了你如花面容!”
温良玉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用力推开了那沙包大的拳头:“明天去找几个工匠来给你设计吧,省得我说什么你又觉得我要图你什么似的。还不回去?”
段二狗嘿嘿一笑,嘴又发贱了,伸手搂住温良玉肩膀:“不回了,这么大地方还不够我们两个人住的啊?你晚上会不会害怕,害怕就咱兄弟俩挤一挤吧?”
暮归鸟儿忽然被呼啦啦地惊起一大片,各自忙着手头活计的丫鬟们突然听见新东家发出一声尖叫从树上摔落下去。
“臭娘们,你够狠!”
……
冀州东南与兖州青州交界处有一座高山,山上盘踞了一伙儿土匪,因为这片山的三不管,山里的土匪们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二三十年发展下来,山寨大大小小的聚了千把人马,大当家的早年当过兵吃过粮,虽然只是当了一个低级军官,不过自信是接受过正规军事熏陶的,拿出军队里的经验,竟将一座山寨安排得如同密不透风的军事营地一般。营寨的大门上每天有人巡逻,暗哨明哨若干,游动哨甚至放到了山寨外两里的地方,不过执勤的土匪会不会睡觉就不知道了。
这天天色渐渐晚了,浓密的树林里光线昏暗,显得尤其阴森,两个担当游动哨的土匪倚在树干下啃着一只烤熟的兔子,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土匪对身旁的同伴说:“他娘的多少年也没有过人来夜袭了,大当家的竟然还要我们来放哨,等入了冬那还不是要冷死咱?”
同伴扯着兔腿咬了两口,吐出来一块烤焦了的肉皮:“啊呸,盐放大了。”
大胡子将腰上的水袋递了过去:“奶奶的,我先去睡会儿。”
便在这个时候,幽静森然得有些可怖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车轴转动的咯吱咯吱声,两个土匪俱是眼神一凛,山寨里采买的兄弟们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去办一趟货,这个时候出现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行商之流。两个土匪扔下了啃了一半的食物,握住刀柄埋伏到了小路边。
吱呀吱呀的车轴响声越发靠近了,土匪们抽出刀跳了出去,挥刀喝道:“此山是我开!呃,大姑奶奶您回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带我去见大当家!”
大胡子土匪谄媚地笑了笑:“大姑奶奶真讲究,回来还给弟兄们带什么好玩意儿了?”说着就要去翻女人身后驴车上盖着的草席。
“住手!”女人喝道,声音里带着凄哀:“那是你大姑爷!”
两个土匪一惊,跃上树顶扯开响箭点燃。血红的响箭在渐渐漆黑的夜空里绽开,远处的山寨里,正在院子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土匪山贼们纷纷停下了筷子,抄起了刀子。
隔了片刻,大当家披挂整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面色沉静如水,低声说道:“我们有人逝去了,虽然还不知道是哪位兄弟,不过无论是谁,都是我左同和的兄弟,是大家的兄弟,大家说怎么办?”
一片刀从剑林竖了起来,土匪们举着刀吼着:“报仇!报仇!报仇!”
大当家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仇,一定要报,不过各位兄弟的性命也是很宝贵的,谋定而后动才能减少损失知道么?”
一片整齐的回答:“知道!”
“下一班的暗哨游动哨立刻前去接应所有当班暗哨游动哨,有消息立刻传回,没有消息各自散开侦查。”
十多个土匪提着刀一抱拳,匆匆跑开。
“营房各处火烛全部点起来,粮草仓,马厩等地双倍人手巡逻,老九你负责以下。”
又是几个汉子提着刀出来领了命令,大当家继续说:“弓弩从仓库里取出来,射箭功夫高,眼力好的上屋顶戒备!剩下的,各自戒备,吃饭喝酒随意!几位当家随我来计划一番!”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大当家摊开一张羊皮地图,煞有介事地向几位当家地征询意见,几位长相各具特色的土匪当家们指指点点,一副中军参谋的模样。
忽然守在门口的土匪推开门走了进来,附耳对左同和说了两句,左大当家一脸错愕,随即凄然地摔倒在虎皮大交椅里,仰面看着屋顶燃着的油灯,声音像是飘在空中一样幽幽说道:“你们的厨子哥,我的大姐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