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标”段二狗在利丰门口歪着晒了半天太阳,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大摇大摆到利丰里取了一套茶具又回到巷子里坐下了,倒了一杯清茶慢悠悠地就喝了起来,有赌赚了的赌客洋洋得意地从利丰走了出来,看到路边乞丐时候便想跟这个可怜人分享一下他难得的好运,灰黄色的手指上捻了两个铜子出来正要扔,忽然看见角落里的乞丐竟然端着一盏粉彩盖碗喝着鲜亮的茶汤,不由得又愤愤不平起来,手腕一翻,两个铜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手中,赌客嘟囔着现在这个年头,乞丐都能端着粉彩盖碗喝好茶了,老子出来耍个钱还要受家里老娘们儿气,真是太他妈妈的了,想当年老子祖上也是阔过的,那时候老子也是就着粉彩痰盂尿的!。
嘟囔声渐渐消失,段二狗叉开腿将从乔松雷桌上抢来的茶具放了下来,眯着眼看着蓝得像一块冻住的冰一样晶莹透明的天空。细碎的阳光照耀在他的眉梢发间,只听他嘴唇翕张,轻若梦呓地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想睡觉,温大姑娘教的真对!”
随后便是轻微的鼾声传来,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放在膝盖上的盖碗随着他轻微的呼吸缓缓颤动,茶水里倒影的蓝天秋树,团团碎成一片片花。
浅层的睡眠中他一会儿梦到马瑶在招呼自己吃饭,一会儿梦到温良玉催着自己读书认字,一会儿又回到了扬州,跟老乞丐一起躺在油菜花海里,老乞丐吃着鸡腿他看着……最后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幽州的老林子里,老乞丐举着一只快成人型的老山参冲自己瞎乐。
日头西垂,金色的光芒笼罩四野,一辆马车拖着长长的影子从巷口经过,车辕上百无聊赖斜坐着的老人忽然直了直腰,口中发出长长的吁声。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随后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从车前悬着的青布帘中探了出来,精灵古怪的大眼睛在四周高墙黛瓦,酒招小摊间飞快地扫了一眼,疑惑地问道:“爷爷,到了么?”声音清脆动听,如玉珠滚盘。
“没到吧?”又一个脑袋从她脑袋上方伸了出来,看了看周围,拍了拍小姑娘的羊角辫:“还远呢,回去玩一会儿就该到了。”老人却已经下了车,他骨架粗大,个子高壮,身上穿着一件铁灰色的长袍,满头华发梳拢到头顶绾了一个髻,看那样子倒像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般。
“老道”晃悠悠地走到巷口,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敲了敲马车窗户:“鱼儿,来爷爷带你去看一条敗狗!”
小女孩的脑袋又从车窗里伸了出来,白皙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疑惑:“爷爷,什么是败狗?”
“看了就知道了,可好玩了。”老人的嗓音沙哑而磁性,无形中透出一股威严。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下了车,扯住爷爷的长袍求抱抱,老人没理她,径自在前面走着,小女孩撅着嘴巴跟了上去,这时车里又跳下一个女人,女人穿了一件水绿色坎肩,下身着一件浅紫色的长裙,走动间裙裾抖动,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形,只是她似乎衣服不多,不然何以搭配出如此怪异的两种颜色的上下装?
女人一把抱住小女孩,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后背:“姐姐抱你去啊。”小女孩撇撇嘴,认真地纠正道:“谢谢阿姨。”
抱着她的女人脚下一阵踉跄,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装出一副凶恶模样凶巴巴地叫道:“叫姐姐!”
一片阴影不知不觉间投上了段二狗的眼帘,睡梦中的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窃笑,眨巴了两下眼睛,他猛地手一撑身子便横移出去了尺许,本来凭他本事,骤然遇袭间蹿出去丈余也只是等闲。不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踩着他破烂衣服的脚,抬起头来:“嘿嘿,师父,哪有这么打招呼的!”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笑嘻嘻地看着段二狗怪异的面色,段二狗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小鱼儿突然扭动着身体往抱着她的“阿姨”怀中钻了钻,被她挤到胸膛的女人脸色不自然地红了红,轻轻在她耳边威胁:“你小爪子再乱动我把你扔下去!”
“别扔,别扔,你不扔我就叫你姐姐。”小鱼儿很没骨气地承认了错误,并且予以诱惑。
抱着她的女人正好奇小姑娘怎么性子变得这么快,就看到段二狗呵呵傻笑着站了起来,诧异地看了自己一眼,不过并没有问什么,继续谄媚地问老头:“师父你是自己过来的?”
穿着铁灰色长袍的老人头发一甩,夺过他手上抓着的盖碗往嘴里倒了一口:吐出一片茶叶之后恶狠狠地骂道:“哼哼,瞎啊你,我能是自己来的?老子喝着小酒吃着火锅呢,就有人找上门了,说你在冀州给我老人家买了座大宅,让我回来过过好日子。”
说着老乞丐横了一眼正不住瞟着抱着小女孩的女人的徒弟,突然出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提了起来:“妈的,你怎么还在讨饭?亏老子花大钱买了身好衣服,这下亏大了!老子火锅才吃了一半!”
段二狗不自然地扭了扭,扯了扯身上的破烂衣服,踮着脚低声说道:“我……我这是给人顶班呢,让小温先带你们去吃火锅吧?”
“顶班,顶你大爷的班!”老人愈加怒不可遏,在行人们的眼中,这个穿着铁灰色长袍的老人仿佛一头暴怒的雄狮一般,绾成髻的花白头发都似乎在秋风中颤抖。老人仰天长啸:“我丐帮竟然还有顶班一说?那不成老子已经带领一群花子走进了新时代?祖师爷再上,老子死了以后能当着你面站着撒尿了!!”
赌场里不时有赌客进出,听到老人的啸声都觉得心头一颤,耳膜像炸开了一样,不过听那粗豪的言语,又觉得有些荒诞,怎么一个穿着仙风道骨的老爷子说自己是个花子呢,再说大老爷们儿谁不站着尿?兄弟小时候都是走着尿的!
不待段二狗辩解什么,一旁抱着小女孩的女人脸孔红红的将小姑娘放了下来,走过来拉了一下段二狗的袖子,满脸嗔怪的问道:“给你买的衣服怎么不穿?”
“哎,跟小米打赌输了,我要替他在这儿当半个月地标!”段二狗一脸愤然,忧虑地扯了扯耳朵:“师父,你们先去卧虎山吧,黄老头儿也在那儿。”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几乎凑到了老人耳边:“我在执行任务呢,你老朋友你还记得?姓顾那个,我给他干活。”
老人眉毛耸动,将段二狗放了下来。段二狗正一边抱怨着一边抚摸自己耳垂的工夫,猛然听见耳边一阵风声,下意识地头一缩一拳送了出去,拳出半分便又悻悻然地收了回来。正要开口便听到一声大喝:“那老头儿!干啥呢!”
一干人纷纷扭过头去,只见利丰赌场门口站着一条横眉怒目的大汉,大汉手中绰了一根木棍,齐眉长短,鸡蛋粗细,正微微的颤动着,地面上一块青砖上密布着蜘蛛纹的裂痕,显然刚刚被人用力地敲了一下。
大汉身后正不断冒出黑衣短打模样,高高挽起的袖子下面满是狰狞文身的打手,十几个打手飞快将老人围住,手按在腰上恶狠狠地盯着老人,仿佛一群狩猎的猎狗,只要持棍汉子一声令下,猎狗们就会扑上去,用尖利的犬牙撕透猎物的喉咙。
一切发生太快了,不过老人并没有害怕的神色,隐隐约约脸上还透露出了一丝兴奋,那是被鬣狗包围的苍老雄狮在磨砺牙锋对送到嘴边的血食在说“Hello!”
包围着的打手们忽地各自散开了,站在门口的持棍大汉也在默默地看了段二狗一眼之后闷着声回了头。
老人偏头的瞬间瞥到关门弟子正自以为隐蔽地比划手势。“哎哟,还有暗号,说的什么啊?”
“哪里哪里,不过让这帮没眼色的家伙赶紧滚,不然汤药费我不出。”段二狗偷笑两声,“这也是我产业,您老去试两手?”
老人自然不会相信这是段二狗的产业,一个小乞丐混几天就能有一家赌场?关键是赌场是你的你还好意思穿得乞丐一样坐在门口给你自家生意丢人?酝酿了一口浓痰吐到地上:“你还沾上赌了,不错不错,真他娘的有前途,晚上是不是还要请我去垆边月去坐坐啊?”老人的目光里精光闪动,不怀好意地扫视着段二狗下三路。
二狗深知师父脾气,赶忙一夹裆,摆出一个类似咏春小架的姿势:“老不修,说什么呢,人家还是童子身呢!”
“老人家,不妨我们晚上一起去坐坐?”利丰门口又走出来一条汉子,汉子穿得一身团花五福绸缎衣裳,一张圆脸上堆满笑意,远远看去倒像是个乡村员外。没待老人有所表示,“员外”身后突然挤出来一个小胖子,小胖子伸头看见段二狗远远叫了声:“哎?狗哥,小嫂子来了怎么也不请进来喝喝茶?”
段二狗苦笑一声,心中暗骂你怎么知道老子现在心中寂寞如烟花,苦涩如黄连,没见这老东西压根不给我机会好好说话嘛,自以为是的家伙。
没待他说话,那员外打扮的人就接过了话头:“茶自然要喝,不过怎么能在赌场这边乌烟瘴气的地方喝。”
小胖子拍了拍脑袋:“乔爷,这是他自己的赌场,招待人喝一杯也没什么吧?”
原来那“员外”打扮的正是乔松雷,大伤初愈他便闲不住了,裹得密不透风地过来赌场看着,段二狗脚下那套粉彩的茶具正是从他手上直接抢走的。乔松雷语重心长地教训小胖子道:“小英子,只有两个男人请进来喝口茶自然没事,可人家还有两位小姐呢,总不能跟咱们进这肮脏地方吧?”
程英哎一声答应了,垂首在一旁侍立,心中却忍不住嘀咕起来:咱们现在可是豪华装修,那些土包子进来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怎么就乌烟瘴气了?你还请人家老头儿去青楼,那不是更乌烟瘴气么。
老头儿转过头冲那员外打扮的人抱了抱拳:“原来乔老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乔松雷受宠若惊,忙抱拳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现在老乔不过是给段老板打工的掌柜子而已。”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小胖子:“这位是我们二柜程英……”
程英虽然抗拒二柜这个常见于土匪窝里的称呼,不过还是恭敬地冲老人抱了抱拳。老头儿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段二狗:“小子可以啊?就一个赌场么?其他还有什么产业?”
“妈的,刚说是我的赌场你不信,现在又问我还有没有其他产业,你脑袋怎么生的!没那本事,就这么个!”段二狗头一挑,很是有一股洋洋自得的神情。
老头儿也不废话,直接闪电一般出手扭住了他耳朵,然后直接向停在巷口的马车走去:“走,给老子看看你的狗窝去!”
段二狗就像一只被拎着颈皮的小猫一样温顺地踮着脚随着老头儿一起走远了,背后是张大嘴看着的一高一矮两个掌柜,还有抱着小女孩紧紧跟上的温良玉。
一阵清脆的鞭响在空气里扬起,马车灵巧地转了个弯向着城外驰去,乔松雷缓缓合上张得大大的嘴,苦笑一声问道:“那老头儿谁啊?怎么段二狗到了他手里跟只病猫一样?”
“不像是病猫,倒像条没脾气的哈巴狗。”程英拖着下巴凝神思索:“这样的人物,估计只能是他师父了……”
静默的时光里,细碎的灰尘仿佛都在阳光里游泳一般,程英拖着下巴的手猛地向上一按,发出咔哒一声上下切牙相撞的声音:“我操,那不就是丐帮帮主!果然气度非凡!!”
“哎?幸好我们对小米不错,应该会有印象分吧?”乔松雷左顾右盼:“小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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