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一路走走停停,行了不久天便黑了下来,黑魆魆一片,树林里树影森森,寒风一阵阵吹来,若有那夜归人从这山路上走过定然是要提醒吊胆,口中念念有词祈求诸天神佛庇佑的。
一道虚影拉过一条线在山林里忽高忽低,寒铁恍惚间听到了一个诡异的夜枭一般的啼笑,心中苦笑不已,这是刚从虎口里拔出了一只脚就一跤跌进了鬼窟?
声音游魂一样忽远忽近忽高忽低,马儿都被吓得战栗起来,一抖之下竟然将虚抱在马脖子上的铁恩抖得掉落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原来铁恩停马查看寒铁情况时候大腿骤然遇袭,惊惧之下竟条件反射一般将一只右脚抽出了马镫,只有左脚尖虚踩着,马匹受惊之下左右抖动蹦跳,竟然就将他甩落了马背,倒是被他毡垫一样横放在马背上的寒铁挣了几下,努力控住了马,没有掉下去。
那声音似乎受了一惊,竟暂时停住了,马匹暂时止住了惊恐,寒铁聚起气力凝于左掌猛力一怕马屁股,马儿顿时奔了出去,凭着禽兽的本能在荒山野岭间飒沓流星,鬃毛飞扬地寻找起庇护所。
……
暮色四合,旷野苍苍,段二狗望夫石一般凝视着冀州城内城外,他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城头的一座瞭望塔,通体石条构成,是神武皇帝初年整顿戎机的成果之一,不过如今却已濒临荒废,石条缝隙间满是绿苔枯草,守卫军士都懒得爬这么高上来警戒,任由段二狗爬了上来。
段二狗城内逡巡一圈,又向进城的路上逡巡扫视,作为一座瞭望塔,这里自然视野开阔,当段二狗再度将视线投往城里时候,一道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人影苗条消瘦,自知府衙门附近的屋顶上出现,脚下轻飘飘地,每在屋顶上轻踏一脚人便大鸟一样纵跃出丈余,身姿飘渺,好不潇洒。
人影几处借力,突然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踩在瞭望塔顶。天色昏暗依旧,不过段二狗还是认出了来人那身翠绿裳裙鹅黄比甲,不是温良玉还能是谁?
温良玉翻身跳进了瞭望塔,手里提着食盒递过来:“还没见到人?”
“没有呢”段二狗叹道,接过了食盒打开看了看,只见满满一食盒全是鸡腿,红油赤酱,香喷喷。段二狗满脑门子全是黑线,胸中万马奔腾。“喂,怎么全是鸡腿啊?”
温良玉娇靥透红,扭捏道:“我听说师父很喜欢吃鸡。”
师父?那是我师父吧?段二狗腹诽不已,看着娇羞起来的温良玉心中不免想起了马瑶,不经意的一股愧意在胸中升了起来,拿了一根鸡腿,将剩下的盖了起来,微笑道:“带回去马瑶尝尝,那丫头整天就知道吃青菜豆腐。”
一片酸意像从脚下的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样钻进了温良玉的胸腔,不知不觉间红馥馥的嘴唇撅了起来,语气也有些悻悻然:“你这个坏家伙,我也没吃饭呢!”
段二狗将咬了一口的鸡腿递给她,满是怀念地看着冀州城里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那时候我跟师父住在小山村里的山神庙中,那天我去给师父偷鸡还被黄狗咬了,最后鸡偷着了,我连鸡毛都没吃到一根!”
温良玉拿着被段二狗咬了一口的鸡腿,面色愈加红艳,正考虑着到底要不要下口,突然听到段二狗讲起故事,顿生好奇:“为什么连鸡毛都没得吃?”
“妈的,被黄狗要了呗!然后老黄头就把我拉回去包扎养伤,还说千万不能吃鸡肉,他竟然告诉我说酱油吃多了会留疤!我一个大男人怕留什么疤?!不过等我醒悟过来之后鸡已经被他跟师父分掉了。”段二狗黑着脸愤愤难平:“我们讨饭花子都是都烧叫花鸡,哪里有酱油嘛~”
看着段二狗如同一个赌气的小破孩一样跟自己的少年糗事生闷气,温良玉忍不住笑了,将鸡腿递了过去,安慰小孩子一样抚着段二狗头顶黑发:“乖,姐姐的鸡腿给你吃。”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段二狗被这突然而来的温柔吓得一哆嗦,顺从地任由温良玉抚了两下头顶,乖巧得如同一只小京巴。
尴尬地沉默如同暮色一样笼罩着二人,温良玉讪讪地缩回手,打开食盒取出一根鸡腿小口撕咬着,转移话题问道:“那个黄大夫住哪里啊?城里似乎没有姓黄的大夫。”
“凤尾峪,小山村里的小郎中,没什么本事的。”
……
马匹四蹄不歇,鼻孔里喘着粗气飞奔着,寒铁被颠得胸腹剧颤,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跟宿醉欲吐一般,只恨不能一跃跳下马,省得死里逃生,鬼嘴里跳出来了最后竟然还是被这匹神经病马颠得吐死。
马儿倏地停下了脚步,哕哕地叫了两嗓子后便埋下头喝水。潺潺的水声刺激得寒铁口中干渴之意愈盛,艰难地挣扎了两下,想从马背上翻下来,不过铁恩毒针上的麻药性状持久,即便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他的四肢还是只能少动,大力是别想了,就连白天反制铁恩的那一下子爆发力在没有生死危机之间也爆发不出来了。
马儿突然吸了一口水,转过头来兜头盖脸地喷在了寒铁头上,寒铁贪婪地吸允着发梢上滴下来的水滴,虽然有一阵烟火气,不过能有水就够了。
突然间一双大掌拍上了他的肩头,寒铁大惊失色,竟然丝毫脚步声都没听到。紧接着就被人扛了起来,借着黯淡星光,视野里的草木河流山峰突然翻了个个儿。背后偷袭的人似乎并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将他缓缓地放到树下,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随后掀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
视线中,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左手举了个葫芦递了过来,一股烈酒的醇香扑鼻而来,寒铁看了看老人沟壑纵横的脸,突然心一横,张开了嘴。
一股热流从他的喉咙直奔胃部而去,仿佛一道温热的河流一般,河岸边开满了如同火烧一般鲜红的曼陀罗花,嘴里的葫芦动了一下,老人似乎想将葫芦抽走,不料寒铁用力咬住了葫芦口,狠狠地吸允了两口。高度白酒刺激之下,寒铁似乎恢复了些许精神,眼睛明亮如同宝石,“找地方给我睡一觉就行,死不了。”
老头咧嘴一笑,一口大黄牙在暗夜中都那么亮眼,“照你这样喝酒不是渴死就是醉死的。”
寒铁不再言语,拿下巴指了指那匹马:“送你了。”
老头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干涩枯哑如同厉鬼,“我有那么好心会收留一个细雨的养鸽人么?”老人从马鞍旁边的鞍袋里抽出一柄短短的骑弓把玩着,弓身内侧是半张诡异的骷髅左脸和一串编号。
寒铁苦笑,马是铁恩二人骑来的,自己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能检查他们的行李,看来铁恩这个自傲的家伙再谨慎小心也还是露了短啊,他竟然把武库里的训练弓箭带出来了。
“我不是养鸽人了”他神色淡然,自从自己答应了顾惜风的条件之后自己就不再是细雨的人了,他是细雨的叛徒,是暗影的俘虏!
老人将骑弓拉开又松开,试了几次,一屁股坐到树边:“那就是刀手了?”
寒铁全身汗毛似乎都在一瞬间竖了起来,结结巴巴:“什么刀手?我是给屠夫打过几天下手,那算么?”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不过他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江湖上细雨一直神秘,只有养鸽人是与江湖人接触最多的,其他的负责暗杀统筹等事宜的人则跟鬼一样,没人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姓,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内部的代号。
而负责暗杀的部分在细雨内部代号恰恰便是刀手,由大首领直接统领,这样一个干枯老人是如何得知?他难道也是细雨的成员?寒铁不觉间心头涩然,看来命中注定我寒铁是要死在今天了,阎王让我三更死,谁敢留我到五更?
“兄弟,等我死了千万记得把我埋了,拜托了!”寒铁闭上眼睛,一副认命的模样,“虽然我十个叛徒,但我也不想被狼吃狗咬啊,最主要的我怕吓着山村里那些山民。”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将酒葫芦递给了寒铁,寒铁笑着接了过去,冲天举了举:“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地里醉死鬼。”说罢举着酒葫芦将满满一葫芦就全倒下了肚子。
隔了半晌,寒铁眼前便迷糊起来,麻药加上酒精这一次他十分干脆的就昏了过去。
老头儿将寒铁抬了起来扔到马背上,自己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不多时来到一座小院子前,将马扣在门前的大槐树上,随后推开门,一条苍老的毛都快掉得差不多来的大黄狗摇着尾巴慢慢走了过来,在他脚下打转。
老人返身将寒铁抱了进来,趴在地上的黄狗忽然兴奋起来,弓着背,呲牙咧嘴想要攻击。却突然被老人踹了一脚,立刻夹着尾巴,讨好地在老人脚下钻来钻去。不过眼神却总是向着寒铁坚实的小腿,似乎随时准备扑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