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做好了吗?”司嘉宁将司周行和山桃送走后,回了内室,对着虚空发问。
一影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显露身形,单膝下跪回道:“证据已经备好,只等陛下心腹暗查花家的时候发现。花家虽然并未和庸王勾结,但庸王藏兵私自铸造武器,花家的人贪图富贵也掺和了一脚,并不算冤枉。”
司嘉宁不复在亲人面前的乖顺和善,扬起嘲弄的笑意,“冤枉又如何?既要享受泼天富贵,便该做好拿命抵偿的准备。这是容妃和花家应得的。”
影卫并不做评价,只做好一只倾听的耳朵。
今日的司嘉宁似乎格外有兴致,对着舅家挑选来,陪着自己长大的影卫也没什么顾忌,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好戏马上要开锣了,本宫一人独饮不够畅快,你陪我。”
影卫本想劝告,抬眼见司嘉宁难得放纵的肆意,终究是伸手接过了酒杯。
哪怕是皇后,也不清楚,司嘉宁这个长公主的位置做得实在太过沉重,仿佛一道枷锁将她束缚成一副大气沉稳模样。
烈酒下肚,影卫借着酒意,大胆地看了一眼公主,仿佛见到了初遇时的女童。
明明还是年幼的孩童,却穿着华服戴着能压弯人脖子的珠饰,彼时司嘉宁朝他伸手,笑道:“跟着本公主,便只能听我一人之言,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事,你可答应?”
从小被国舅家收养培养成影卫的他,知道自己注定要随从一人一生。
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却也是会朝他伸手的小女孩,他无法拒绝。
他帮司嘉宁做了很多事。
慕帝因皇后家世显赫加之星象之说生了嫌隙,对自己亲生儿子冷漠不仁,唯独对司嘉宁百般疼爱。
并非是慕帝尚且有一丝仁慈父爱,而是小小年纪,司嘉宁已经学会了玩弄人心。
“他放逐我的胞弟,苛待我的母后,荣宠我的敌人,还妄图在我身上证明自己的慈爱。”司嘉宁仰头饮下烈酒,有酒液洒落在修长的脖颈上,宛若透明的宝石,“父慈子孝,为父不慈,子何孝之?”
湿润的眼眸比往日更盛精光,司嘉宁喝得痛快,笑得肆意,“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是一个好君王。”
此话若叫旁人听了,定以为长宁公主得了失心疯,才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话。
但影卫却知晓,这是司嘉宁早刻入骨髓的恨意。
哪怕皇后,也只以为自己的毒因容妃妒忌而起,只有司嘉宁,从山桃哪里得知此毒后,顺藤摸瓜,查出了真凶。
“他要杀我母后,我便替他办丧。”
这隐秘之语,只响彻在二人之间,再无旁人知晓。
慕朝长公主长宁,手握屠龙之刃,已磨刀霍霍。
城外,司周行和山桃同乘马车,往山家驶去。
司周行见山桃有些出神,问道:“想什么呢,可是累了?”
山桃摇了摇头,“不累。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你提起长宁公主的话。”
“皇姐?怎么?”
“我记得你说长宁公主性格坚韧宽和,联络舅家安抚皇后,还私下襄助你。庸王的事本是你无意发现的,可如今看来,长宁公主到好似早准备好了后手一般。”
人往往容易忽视眼前的事物,谓之灯下黑。
在司周行眼里,司嘉宁无疑是一个足够称职的长姐、女儿,即使慕帝都真心疼爱她,丝毫没有因皇后和他的缘故受牵连。
但此次庸王和花家容妃的事,司周行不过开了一个头,之后的千丝万缕,穿针引线的皆是司嘉宁。
见司周行也陷入沉思,山桃反而轻松地笑了,还点了点他的肩膀,“是我思虑过重,我明白后宫难存,长宁公主能有今日之威,想必也吃了不少苦,总算如今有了转机。”
司周行也回以一笑,可心底却浮现出了一个声音,越来越明晰,难以忽视。
将山桃送回山家后,难得司周行没有觍着脸留下蹭饭,而是让人调转马头,又驶回了皇宫。
“殿下,快要落钥了,咱们不便在宫内留宿啊。”车夫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说道。
皇子及冠后便会封王外守,司周行虽然因受慕帝忌惮没有封王,但皇子府却早早落成,已经不住在皇宫内院了。
“无妨,你快些,不费时辰。”
等司周行匆匆又赶往长宁公主寝殿时,司嘉宁的酒已经醒了。
她不顺心的时候,就爱关起门和自己的影卫喝酒,长此以往早练就了酒量。
尽兴了便又恢复了平日的姿态。
刚刚盥洗完,长宁的头发还半湿着,见自家弟弟倒也没什么避讳,散着一头青丝让宫人请了进来。
“你这会儿不该赖着山桃吗,怎么又进宫了,有什么事忘记说了?”
半湿的青丝散落脸颊两侧,让平日威严的长公主看起来柔顺了许多,看着司嘉宁还泛着水汽的眸子,司周行忽然便哽住了。
司嘉宁以为他有什么事不便,屏退左右又问了一遍。
司周行深深吸了口气,冲着司嘉宁忽然深深一拜,“弟弟只是忽然觉得,这些年来辛苦皇姐了。”
司嘉宁一愣,尔后笑了将人扶起来,“你我是至亲血缘,何须说这些话。”
“弟弟想起来了一事。父皇子嗣单薄,除我之外,皇子中应是容妃之子最受宠爱,朝中传闻父皇欲立其为太子者甚多。如今容妃倒台在即,若没了他,又会是谁呢?”司周行起身后缓缓道来。
“你倒是,真的长大了。”司嘉宁没想到司周行会想到立太子一事,眼神深邃了些,“嫡长为先,这太子之位,本该是你的,不是吗?”
司周行直视司嘉宁,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胞姐的眼中除了温柔还有野心。
“皇姐应知,弟弟无心权势,只待庸王容妃一除,自向父皇请求外封,做闲云野鹤的王爷,便是余生所愿。”
司嘉宁并不意外,自己这个弟弟偏生是个情种,以前的北朝长公主还能说是恩情难却,现在的山桃却明显是他心尖之人。
“你的心意,我自然明了。届时,我也会向父皇陈情,你若有喜欢的封地,便先准备着吧。”
等司周行离开了,影卫才又走出阴影,“公主,您为何不告知殿下,皇后娘娘中毒的真相?也免得让殿下觉得您是为了权御。”
“让一个儿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想杀自己的母亲,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吗?”司嘉宁的叹息微不可闻,“周行半生孤苦,如今寻得所爱,我和母后便也安心了。何况,我又何尝不是为了权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