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之后,金水城
齐一鸣今天起了个大早,一到秋天金水城这附近一带就雨水连绵,虽说免去了出摊的麻烦,但是想来母亲又要为生计发愁了。
齐一鸣的母亲金氏在金水城东门外面经营茶摊,每日风吹日晒的,挣几个辛苦钱。自从八年前父亲独自去了京城,母亲便扛起了这一家生活的重任。虽然母亲总爱念叨父亲上京求功名,总有一天会骑着高头大马回来接他们娘俩,但齐一鸣却觉得这一天实在遥遥无期……
即便生活窘迫,母亲还是为齐一鸣选报了金水城中最好的私塾,城南朱夫子的学堂。母亲说,朱夫子教出的门生,几乎个个都是日后的高官、权贵,去那里读书肯定错不了的。不过齐一鸣进了学堂才发现,这班同学们本身非富则贵,都是出身金水城中最大的那些家族。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便早已在家庭的耳濡目染之下各个身具骄横之气。而出身贫寒无依无助的齐一鸣在这一群公子哥儿中,却是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几个陪伴少爷读书的小书童,都比他看起来还要体面些。
“走路不长眼啊,给爷让开!”身后聒噪的声音传来,齐一鸣忙闪身躲在小巷角落里。不必回头齐一鸣也明白来者是谁,如此嚣张霸道,必是那刘家公子刘大允无疑。“呸,一大早碰见你这个小丧门星,晦气!”刘大允朝齐一鸣吐了口吐沫。
玄境国刘家,乃是真正玄境第一大修者家族,传承早已超过千年。传说刘家家主刘无涯是为玄境仙修第一人,在他长达二百八十余年的修行岁月中,早已达到了金丹大成的境界。民间更有传言说,刘无涯早已突破了金丹期而踏入归元期,是名符其实的玄境第一高手。
金水城刘家只是玄境修仙大族京城刘家的一个旁支,且近两百年都没有再出过能够到结丹期的仙修了,即便如此,有京城刘家这棵大树乘凉,在这小小的金水城中,刘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大户。
“让你躲开点,听不懂人话么!”尽管已经把身体蜷缩到了角落,刘大允路过齐一鸣的时候还是顺便飞起一脚踢在齐一鸣背上。
“丧门星,挡着我们少爷的道了,不知道么。”刘大允的书童也是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
默默地朝着墙蜷着身子,直到刘大允一行人走得远了,齐一鸣才缓缓转过脸来,拍拍自己衣衫上面的泥土和鞋印。叹了口气,齐一鸣无奈的继续往学堂走去。也许不止刘大允等人,就连齐一鸣自己都觉得不该与这些人同坐在一个学堂之内读书习字,即便功课样样皆优,朱夫子看待自己也总是一脸的厌恶。
齐一鸣生不逢时,据说他出生时不光金水城连日大雨,还一连死了二十二个新生的婴儿,他则是那场大雨中唯一幸存的婴孩,然而这并非什么幸运之事。
不论是突然的暴雨、连续死亡的婴儿还是自己家唯一的那架牛车突然失火,这一切都仿佛在证明着人们口中那个恶毒的传说,齐一鸣是不详之人,只会带给周围的人厄运。甚至,在齐一鸣六岁的时候,父亲齐文俊也只身离开了家,留下幼小的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后来齐一鸣才断断续续的了解到,朱夫子最初并不愿收自己入他的学堂读书,然而因为过去与齐父有旧,不好拒绝母亲的多次请求,这才勉强收下了齐一鸣。
如今的玄境国,希望靠读书出人头地几乎是空想,经过几千年来的传承,玄境国的官场早已被个大家族牢牢握在手中,非氏族子孙,再难进入。诚然,若你财力雄厚,亦可以通过买官的手段弄到个职务,摆脱平民身份,享受贵族待遇。然而齐一鸣却不具备以上条件的任何一点,深谙其中道理的朱夫子自然不愿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
刚走到学堂门口,齐一鸣就见到刘大允的书童带着几个小厮守在门口。哎,纵然你不犯人,奈何人又犯你。今早上见刘大允便知道不妙,那家伙不知道在哪里生了闲气,看到自己比平日还要更为不顺眼些。这会儿肯定是刘大允又遣了小童故意刁难,齐一鸣硬着头皮上前。
只见那小书童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喂,你!”
齐一鸣愤懑不已,不过是个书童,也要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故意不去理会他,齐一鸣闪过身子,想挤进正门中去。
“跟你说话呢,你还装听不见!”那书童使了个眼色,几名小厮便从各面围了上来,把学堂的正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今个儿这门,你还就进不了了!”小书童自己往那最后的空位上面一站,抬起右腿架在门框上面:“不然,你进去也行,不过你要从小爷的裤裆底下钻过去。”
此话一出,一众人便笑的不亦乐乎,学堂里面那些公子哥儿们也各个伸着头往这边看热闹,刘大允更是得意的将腿跷在书桌上,和周围几人大声调笑。
齐一鸣其实早已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不用说刘大允,便是这个无理取闹的小书童,他也不敢得罪。朱夫子巴不得寻他的错误好劝退他不再来学堂,而那些同学们则除了嘲笑不会有一点怜悯。
胯下之辱?齐一鸣不想承受,纵然这些同学们已经给过他太多的欺辱,可是若今日从这书童胯下钻进了学堂,怕是自己勉力支撑的那最后一丝尊严也会荡然无存。齐一鸣只得这么与那群人僵持着,直到朱夫子的身影出现在学堂门口,闹事的那帮小斯一哄而散,而小书童也迅速的跑回刘大允身后负手而立,一脸无害的样子。
学堂门口,只剩下朱夫子,望着还没进入大厅的齐一鸣。
“好你个刘大允,学堂之内公然纵仆侮辱其他同学!”朱夫子干喝一声,虽说不上威严,但也把课室中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公子哥儿们吓了一跳。就连齐一鸣,也转过头看着这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儿,仿似第一天见他似得。
若是平日,朱夫子必然不分青红皂白的埋怨齐一鸣惹是生非,偏袒包庇刘大允。刘家长孙的身份自不必说,朱夫子那个远嫁京城的女儿更是希望能得到京城刘氏的一点庇佑之荫。冲着这点,刘大允在朱夫子的课堂上向来是作威作福,无人敢管的。
朱夫子显然动了真怒,抽出戒尺就走到刘大允身旁,在齐一鸣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朱夫子竟然为自己出头,还打了刘大允的手心让他去罚站。齐一鸣知道,真的有事发生了,关于自己的,难道是,那个人?
下课后朱夫子留了齐一鸣单独说话,证实了齐一鸣心中所想,爹要回来了,不仅要回来,听朱夫子的意思,爹在京城还当了大官,这次可真的是荣归故里了。
一路小跑,齐一鸣连草帽都忘了戴,就那么淋着雨跑回了家中。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齐一鸣别无其他的念想,一头便冲进了里屋。
然而,等着他的竟不是慈爱的母亲,狭小的堂屋里站着几个穿着统一的男子,还不待齐一鸣细看,他便被人反手缚住。“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娘呢,你们是什么人?”齐一鸣望着这群面色冰冷的大汉,心中慌乱不已。
然而这些人显然没什么好的耐心,也不打算为齐一鸣解惑答疑,为首的一个青面汉子拿起桌上的抹布直接塞进齐一鸣口中,使了个眼色,后面的几人便押着齐一鸣出了小屋塞进一辆马车之中。
惊魂未定的齐一鸣还想挣扎,却被那个情面男子狠狠赏了几个嘴巴,然后把他的手脚都困的更紧了一些。
马车行走了不多时,便停了下来,齐一鸣不知会有什么在车外等待自己,他尽量把自己瘦小的身子往车子最深处缩了缩。然而一切皆是徒劳,青面汉子一挥手,便上来两个大汉如同捉小鸡一般拎起齐一鸣下了马车,慌乱间,齐一鸣还是瞥了一眼自己的所在,竟是金水衙门,闲来无事时候他曾来这里听过城主薛荣审讯犯人,错不了的。
进了大堂,齐一鸣便被扔在厅中央的石板上,而那个青面汉子则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交给了堂上坐着的金水城主薛荣。
薛荣面带疑色的展开信纸,青面汉子颇有眼色的退到一旁,大堂之上静的出奇,齐一鸣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从小到大一直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齐一鸣哪里见过如此的阵仗,虽然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齐一鸣还是如同一直被人捏在手中的蚂蚱一样,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齐一鸣心中不断有念头闪过,按说自己不该惹了什么祸事,怎会无端端被带到衙门,娘也不知是否安好。爹要回来,娘还不知晓呢。对了,爹,听朱夫子说爹现在可是京城的大官,若是告诉城主,想必他们也会听自己解释,不再为难自己了吧。
正欲开口的齐一鸣却见到城主大人收了书信,把那个青面汉子唤至跟前,轻轻了问了几句什么。虽然薛城主压低了声音,但此时大堂之上鸦雀无声,齐一鸣还是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齐大人”“处理”“发配”。
一时间,齐一鸣的心仿佛沉入谷底,自己心心念念的父亲,竟是此事的幕后主谋?是了,怎么那么巧的,他刚一有消息,家里就来了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八年未见的父亲,娘口中那个才华横溢、正人君子的父亲,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后面的一切,齐一鸣再无多做关心,他像个失掉心智的木偶,被一群人推推搡搡的扔回马车。
夜凉如水,金水城门破例放行了一辆其貌不扬的普通马车,乘着夜色,不知驶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