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乐弥摩说完时,车正好驶入单位的露天停车场。秦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跟着他下车。乐弥摩自嘲说:“大概领导是怕告诉你,你把我们全体都当作精神病人。”
秦娴看着头顶的天空,无端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我们都是。你不觉得密陀市的精神病发病太高了吗?也许我们都被困在一座疯人之城里,扮演自己幻想的角色。”
乐弥摩呵呵地笑了笑,带她走回那条阴凉的走廊。两人再次坐到乐弥摩的办公室,把那些疯狂的猜想撇开,琢磨白纸黑字。
“有一件事,我看你似乎在隐瞒。”乐弥摩的目光恢复了狐狸般的狡猾,害秦娴没来由警戒。
“芦雁吟。”乐弥摩不疾不徐吐出这名字。
秦娴点头,“我之前就认识她。”
“我认识的黄昆吾,一直说她死了。可见昆吾认为她不是单纯失踪,也许早就遇害。”乐弥摩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浓浓的香气中,他向秦娴晃了晃咖啡盒,当作是问她是否需要一杯。
秦娴摇头说:“我问过知情的朋友,都说有监控录像,她是自己走掉。”
“昆吾不相信。你信吗?”乐弥摩啜了一口热咖啡,眯起眼睛。“有人鉴定过录像吗?没有鉴定,就不能排除它可以篡改、伪造。失踪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尸体,你知道这四个字能隐藏多少罪恶?”
秦娴闷不作声。
“虽然没人知道黄昆吾才知道的案件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多年来只追踪一件奇怪的案件,就是芦雁吟失踪。”乐弥摩放下咖啡杯,望着昆吾的办公桌,说:“也许他终于弄清楚,芦雁吟可能已经遇害,当时作为证人的傅玲珑说了谎。没准他还弄清楚,傅玲珑是为什么说谎——我猜是为了她的表姐江心月。所以昆吾才会去找江心月。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在你看到他讲的那些故事之前的推测。”秦娴强调。
乐弥摩叹了口气。“那时候的我,思维比较可靠。比现在的我可靠。”
“现在的你是怎么想傅玲珑和她表姐?”秦娴默默地转动手里的笔,说:“我有一个模糊的推测——江心月有办法让人发疯。傅玲珑和黄昆吾,都是受害者。你说了,失踪可以隐藏很多罪恶。江心月的失踪是隐藏别人的罪恶,还是她自己的?”
“我没有具体的依据,不能随便说。”乐弥摩说完转向秦娴,问:“那么关于芦雁吟,你还知道什么?”
秦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乐弥摩一边端着咖啡小口喝,一边打开塞满故事的档案袋,忽然听到秦娴的声音。
“芦雁吟……我不好判断,因为只听过她自己的口述,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症状。如果她自己说的都是实情,那么她……有双重人格。”
乐弥摩仿佛中了石化术,半晌才喃喃:“这也太巧了吧?又一个精神病?”
“我听说她是同乡,又有那种情况的时候,就有点担心。”秦娴手里的笔越转越快。“毕竟我们这里……不是乐土。”
她换了口气,说:“其实我是在那时候,从芦雁吟的叙述中,认识黄昆吾。”说完,她再一次按下录音笔的播放按钮。
黄昆吾的声音回到了这间阴凉的办公室。
※
不论谁见到芦雁吟,都不会相信这女孩有过苦日子。
雁吟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她看人只看一眼,立即把目光调开。这是不是失礼呢?不会。无论何时看到她,她总是笑眯眯的,就算原本没在笑,只要同她打招呼,她立刻会笑着回应——不是客套地假笑,是遇到熟人让她由衷惊喜。这么小的事情,也可以让她高兴起来。
最神奇的是,她的笑脸会跟着人走。不像有些女孩,迎面笑得灿烂,擦肩而过之后嘴角立刻耷下来。倒不是虚情假意,只是礼貌已经到位,没必要投入更多。而雁吟的微笑会跟着人走,走多远,那笑还在眼前。她一定在笑容里加了料,回味无穷。
昆吾第一次见她的笑脸,是在校门外的超市。她给一个速冻食品品牌打工,系着围裙做推销。“好吃吗?”顾客问。
她笑起来,仔仔细细地解说:“水煮开之后再下锅,看到滚起大水花,再添一大勺冷水,再一次滚沸之后加一勺水,等饺子煮到圆润浮起来……”表情宛如替即将吃到水饺的人感到幸福。
顾客早就没在听,傻呆呆地点头,提着一袋速冻饺子去结账,回到宿舍说:“我请吃夜宵。”舍友们大喜:“超市的海鲜饺子又促销?”七手八脚从角落里拿出私藏的电饭煲,一袋饺子囫囵下锅。
男生不讲究,没人按照促销员讲解的做法去煮,成品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如此重复一星期,人人都忍不住喊起来:“黄昆吾!锅里再出现海鲜饺,我们就向舍监举报你用违禁电器!”
可是昆吾被雁吟的笑容吸引,陷入失去理性的暗恋当中。朋友们无不惊诧:“什么?你说芦雁吟?跟傅玲珑住同个宿舍的芦雁吟?”
雁吟仅有的一点知名度,来自她的舍友。她本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倒不太清楚。但众人无一不说:“黄昆吾你疯了!你没听说过,看一个人先看她的朋友?”
已经迟了,昆吾被那女孩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他听从朋友劝告,把他的小心思压了一段日子,但终于有天,他没忍住。那天中午,芦雁吟走在落满银杏叶的校道上,绿色的外套,米色的围巾,昆吾于众人之中一眼就看到她。
“芦雁吟!”他鬼使神差地大叫她的名字。
女孩困惑地向迎面走来的人群中寻找,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昆吾的心怦怦直跳。认出我!认出我!他心里急切呼唤。
雁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你好!”她肯定地点头微笑。
一刹那昆吾想要跳起来。但他只是友好地点头,回敬微笑,继续走路。走开二十步,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起三尺高。“哈!”一声发自内心的快乐大叫,让瞩目的人都跟着他傻笑。昆吾知道那点小心思已经压不住,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他打听过五月七日是她的生日,听说长假期间她的舍友傅玲珑邀请她一起去旅游,七日回来。那么她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昆吾放在她们宿舍门口的花束。
雁吟回来之前,女生宿舍已经被她门前的花挑得好奇心、羡慕心大爆发。雁吟回来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女生都喜气洋洋、别有心思地看着她笑。只有傅玲珑皱眉说:“你们光看热闹!有谁看清楚送花的人?”立刻有人回答:“法学院大三的黄昆吾。”傅玲珑也没话说了。
雁吟后来问昆吾:“你为什么想到送花给我?别人只要听说我是傅玲珑的舍友,就退避三舍。”昆吾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你笑得很舒心,你跟傅玲珑不是一种人。跟着你笑,我也快乐。”
那时候连昆吾也没有想过,笑得这么舒心的女孩,曾经有过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