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你要和我说话。”
安静的房间里,女人的回声不再沉着冷静。
她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下颌,这样才能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专注地凝视对面男人。
年轻的男人毫无反应,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挡住大半个脸。女人对自己说要沉住气,如果让他发现自己紧张,对话就更难继续。
“昆吾,你得开口说话。”她再三劝诱,“我知道你可以听见。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也可以。但你最好不要一直闷不作声。对你的鉴定无法进行,我仍然可以据实报告,最终处于不利的还是你。”
男人似乎被触动,轻轻地颤抖,腕上的铁链闪出激灵灵的寒光。
“昆吾,黄警官,你必须说点什么。”女人乘胜追击,逼问道:“那天晚上,你究竟去了哪里?跟你在一起的女人,现在哪里?”
她的话仿佛一块渺小的鹅卵石,丢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水潭。男人的眼中仍是一片混沌,不见丝毫涟漪。
女人知道,他还保留有分辨危险的本能,刺到他真正关心之处,他和常人一样会惊惧。可是他对“危险”的标准,已经无法以常理来判断。女人不是第一天和他交锋,渐渐摸出了他心思的门道。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仍然在那里?昆吾,如果你不说出来,她只能一直停留在那地方。永远。”她清晰地提问,果然获得反馈。
他很介意。
“豆芽巷。”他口舌不清地呓语,反反复复只是三个字,“豆芽巷。豆芽巷。豆芽巷……”
女人有备而来,从容展开地图。“豆芽巷在哪里?指给我看。”
年轻男子咕哝着豆芽巷三个字,渐渐紧张烦躁,但就是不看别人,更无视那张本市地图。女人缓缓地说:“根本没有这地方,对不对?”
年轻男子仿佛被针扎到,身体激烈地一震,精神再度委顿。沉默几分钟之后,他散漫的目光晃到女人脸上,满腹狐疑地问:“你是真的,还是幻觉?你先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的梦?”
他的思维散漫,前言后语全无逻辑,话题跳跃而不自知,女人凭经验看得出他处于精神分裂的困扰中。她心平气和地回答:“昆吾,我是真的。为什么你要把我当做梦里的人物?”
“梦太真实。”年轻男子难得接上她的话,长长地吐气,神思又陷入混沌。
“昆吾,不如来说说你那些真实的梦。梦里有些什么?”女人极力抛开气馁,继续用循循善诱的声音引导这狂人的思维。
“梦……”昆吾仰起脸,露出修长整齐的眉和大而清澈的眼。笑容像破晓的初阳,从他嘴角慢慢地升起来,整张脸立刻焕发光彩。
“很温暖,很亮。”他轻柔地低喃。“五月,梦里是五月。有个少年恋爱了。”
女人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可惜他毫不知情,依旧沉浸在恋爱的梦境里。女人被他突然飘逸的神智弄得有些沮丧。她本以为,能多听一点关于那个重要地点的信息。可身陷幻觉的黄昆吾,又要开始讲故事。
她最初曾对黄昆吾的故事有所期待,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故事失去信心。它们全是胡言乱语,而“上面”不断给她压力。找她来,不是来做研究、写论文,她是来协助破案——她不能再汇报说,今天又听了一天故事。
“昆吾,你已经给我讲过许多爱情故事。别人的故事。为什么不给我讲讲你自己呢?”
神色憔悴的年轻男子似乎对她的反馈不够满意,嘴角耷下来,玄妙莫测的语气带出一句话:“你会比较喜欢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