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江城,暖风熏得游人醉。闲置了一冬的农田也开始出现农民忙碌的身影,水稻可以插秧了,东城区不算宽阔的马路两旁一片生机盎然。东城区中学里,一阵阵读书声从教室里传来。操场上,孩子们有的在踢足球,有的在打篮球。
汪辉在办公室里,刚刚改完一大摞的作业,他起身到窗边伸展了一下腰肢,然后扶窗望着窗外一片片的绿色。这些生意盎然的绿色让他心情不错。就在这时,一个乡下农民打扮的黑瘦中年男人领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来了。中年男人轻轻地敲两下门,弓腰问道:“请问,汪老师是在这里吗?”同办公室的老张朝汪辉喊了一句:“小汪,找你的!”汪辉扭过头,很奇怪地看着两父女,道:“你们找我?”中年男人道:“是啊,汪老师。这是我女儿,皮小晴。来,小晴,叫汪老师。”那个叫皮小晴的女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句“汪老师”。汪辉应着,正纳闷,皮小晴的爸爸掏出了一张小纸条:“汪老师,这是教务处开的条子,我女儿皮小晴要到您班上插班。诺,这是教务处开的条子,您看看。”汪辉看了看条子,确实是教务处开的。汪辉觉得很奇怪的是,怎么不是开学的时候来插班,而是一个学年都快要结束了才来,于是问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呢?高一都快结束了啊。”当爸爸的道:“孩子休学了一年。去年的五月份,孩子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比较严重,所以休学了。最近刚刚出院,她就拼死拼活一定要来上学,没办法,拗不过她,就带她来了。”汪辉端详了一下身边这个瘦小的女孩儿,才发现她头上带了一个网状头套,头套下的头发非常稀疏,她的脸色非常差,像是严重的营养不良,但是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渴望。汪辉心情凝重起来:这肯定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但是,也肯定是一个很不幸很不幸的孩子。于是他说道:“没有问题,我马上去领一套课桌椅,你——你是叫皮小晴是吧?——你下节课就可以去上课了。”皮小晴哀伤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亮光,她微笑道:“谢谢老师!”
安顿好皮小晴后,教务处主任打来一个电话:“喂,汪老师啊,刚插班到你们班的皮小晴还没交学费,你要催她爸爸交一下。”汪辉想现在是五月份,属于学期中,不知道该怎么收学费,于是问道:“那,主任,现在这学费该怎么收?”主任不假思索地说:“全额啊!这是学校的规矩,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是全额收取的啊,你难道不知道?”汪辉道:“哦,我知道了。”汪辉挂了电话后对小晴爸爸说:“小晴爸爸,小晴来读书是要交学费的。这个学期我们学费是900块,你看什么时候能交呢?”小晴爸爸一听,面露难色:“汪老师,现在是五月份了,学期都过了一半了,能不能交一半啊?”汪辉道:“不好意思,不行,因为我们学校规定了插班生不论什么时候来交学费都是全额的。”小晴爸爸神色黯然道:“哎,这可怎么办啊!”汪辉看他为难,就问道:“怎么,家里困难?”小晴爸爸道:“小晴的病已经花了我们家所有的钱,而且,我现在是欠了一屁股债啊。我今天带了四百块钱,这四百块都是从我老婆娘家借的,这还要五百块,我怎么拿得出啊!哎,苦命的孩子,看来这书是念不成了。”汪辉忙道:“你先别急,我去找找我们朱校长,看看像你这种情况能不能减免学费。”小晴爸爸感激道:“那就太谢谢你了汪老师!”
汪辉领着小晴爸爸去了朱校长办公室,朱校长正在接电话,看到汪辉来了,就做了个手势让他进去。朱校长对着电话爽朗地笑道:“胡老板,我们学校可是江城的名校啊,升学率那是名列前茅的!你要是捐助我们学校,那绝对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啊!有空你来看看,我随时欢迎啊!”听了几秒钟后又笑道:“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次联系,下次联系!”然后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道:“汪老师,有事吗?”汪辉道:“校长,我们班新来了一个插班生,这位是家长。”小晴爸爸低头弓腰道:“朱校长,您好!”朱校长道:“哦,我知道啊,教务那边已经跟我说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汪辉道:“朱校长,这学生家里经济很困难,您看能不能酌情减免一点学费?”朱校长翘着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办公桌,沉吟道:“这样啊——这位家长,你说说你家情况到底怎样?”小晴爸爸道:“我家就种点地,卖点菜,没有什么其他收入。我们家小晴去年得了严重的肾炎,住院治疗花了好几万,我们家基本都倾家荡产了。现在真的是吃饭都成问题,可是,小晴这孩子又非要读书不可,我们也不忍心不让她读啊,哎。”朱校长眼睛看着桌面沉吟半刻,抬头问道:“那,那你孩子的病彻底治好了?”可怜的父亲黯然道:“没有呢!医生说要定期复查,孩子身体很不好,体质很差,我们又没钱给她买营养品,我和她妈妈真是担心死了,万一发展成尿毒症就完了。要不是——”朱校长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了,这样吧,你先回去,你的事情我要跟其他领导商量一下,商量好后我叫汪老师通知你好不好?”小晴爸爸鞠了一躬:“谢谢校长了!”朱校长点点头:“汪老师,你送他出去吧!”汪辉应着,送小晴爸爸出去了。
刚送走小晴爸爸,汪辉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校长办公室的,朱校长要他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校长,您找我?”汪辉迅速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问道。朱校长点点头,道:“你进来,把门关上。”汪辉很纳闷,什么事这么神秘。朱校长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问道:“来一支?”汪辉笑道:“谢谢校长,我不抽烟。”朱校长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皱眉对汪辉道:“汪老师啊,你到学校工作也好些年了吧?”汪辉道:“是啊,有六七年了。”朱校长点点头:“六七年了,这六七年里,你对我的办事风格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吧?你对我们学校的一些规矩也应该知道一些吧?”汪辉道:“知道啊,校长,怎么了?”朱校长有点生气地敲桌子道:“知道?你知道还领家长到我这里来要求减免学费?我们学校只要不是上面压下来的任务还有上级文件要求,有减免学费的先例吗?再说了,学费减免是在开学初弄的,现在学期已经过半,还搞什么减免嘛!”汪辉道:“校长,我知道,但是政策不是规定可以从事业收入中提取一定经费,这经费可以用于学生学费减免嘛,而且减免款项专款专用,学校应该有这笔钱的啊!”朱校长一听生气了:“汪辉老师!我早就说过,我们学校不是慈善单位,我们有自己的困难,财政给我们的钱就那么一点点,你也知道,远远不够用嘛。我们学校农村孩子多着呢,困难家庭也很多,如果一个个都像这个学生一样来处理,我们学校还要不要运行?你们还要不要福利?”汪辉辩解道:“校长,可是这个孩子家里确实很困难啊,我知道学校的规矩,可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像这家人这么困难的毕竟是少数。”朱校长道:“他困难?他有多困难?有他们村上乡上的证明材料吗?光听他一面之词你就信了?再说了,即使有证明材料,那也要有上级的文件!而且我刚才不是说过,这个学期的文件早就发下来了,学费减免早就过期了!学校不是慈善机构!我们是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我们没有义务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来解决这些贫困家庭的问题!那个插班生,刚才她爸爸说了,尿毒症!小小年纪就得这种病,她能成才吗?我看啊,她根本就不必来读什么书!好好呆在家里养病为妙!来了也是资源浪费!”汪辉听这位尊贵的朱校长一通妙论,一股无名火“噌”地往上冒,但是他忍住了,只是强装平静地说了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朱校长。”朱校长挥挥手:“走吧走吧,记住,以后同样的事情就别再来烦我了!”
汪辉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便径直去了财务室,他心里一清二楚,跟校长费再多口舌也没有用,这个冷血动物是不会有任何同情心的,汪辉到财务室后对会计说:“陈会计,我们班有个插班生,她的学费我转给你!”说罢掏出手机转了500元给陈会计。交完钱,他到教室去叫皮小晴,让她转告她爸爸,就说是学校减免了他们500块的学费。
刘春生飞回江城后,工作很快就变得忙碌起来,但是,刘春生的工作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这让他同办公室的同事都觉得有些奇怪。他所在的江城市委宣传部文明办总共八个人,一个正主任,两个副主任,一个科长,还有四个真正干活的。四个干活的在一个办公室,也就是刘春生所在的办公室。除了刘春生,一个叫江望,20多岁,前任市长家的亲戚,是个吃喝玩乐的高手,他姨夫,也就是前任市长,调到省委宣传部去了,凭着这层关系,他成天无所事事,就等着姨夫把他也调到省里去;一个叫冯爱国,工作三十多年了,今年58,还两年就退休了,所以是根老油条,成天盼着退休;最后一个呢,叫黄晓菊,是个中年妇女,重量级的,又肥又大的屁股坐在凳子上,成天就是嗑瓜子、唠东家长西家短、说电视剧,安静的时候就看看报纸玩玩电脑小游戏。
冯爱国拿了包好茶叶给其他三个同事亮了亮:“各位,我儿子啊,到福建去玩,从福建安溪给我带了一包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铁观音,瞧,这包装,一看就让人舒服!怎么样,都来一杯?”黄晓菊嗤之以鼻道:“哼,你儿子去福建旅游,怎么没带你去啊?光带一包茶叶给你?”冯爱国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儿子对我不孝敬似的,没有的事儿!他要我去,可是我不想去,福建,我去过,我不想折腾,几天工夫跑来跑去的,累得跟狗似的!我想啊,等我退休后,我跟我老伴,到那些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的地方,要玩就玩上个把月,既养生又怡情,这样才从容才有境界嘛!嘿嘿,各位,茶叶啊,上好的铁观音,来一点儿?”说罢扬扬手中的那包茶叶。江望看着冯爱国手里的茶叶不屑一顾,从抽屉里拿出一罐饮料:“老冯,我和你有代沟,我从来不喝茶,我喝饮料!”刘春生笑道:“老冯,等我忙完手中的活,我来一杯。”黄晓菊扭着肥臀走了过去,道:“不要白不要,我来一点儿。”说罢撮了一大把茶叶放到她杯子里。冯爱国叫道:“哪要那么多茶叶啊,浪费。”黄晓菊斜了一眼:“瞧你这小气劲儿!”冯爱国笑道:“得,你多喝点,喝茶减肥。”黄晓菊一把夺过冯爱国手中的茶叶:“那你这一包都给我得了。”冯爱国马上夺了过来:“那可不行,没有安溪铁观音喝,那就等于要了我的命!再说了,我儿子孝敬我的,不能给你。”刘春生正在整理手中的材料,听着他们的谈话,不时地抬头看看他们,笑笑。黄晓菊端着茶杯走到饮水机边,一看没水,扭头就对刘春生说:“小刘,快点,去扛桶水来!”刘春生道:“等我十分钟,材料整理好马上去。”黄晓菊叫江望:“小江,你去。”江望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想去。我从来不喝饮水机的水,我不去。”黄晓菊道:“那你就当是做好事啊。老冯扛不动,我呢,这身形,你也看到了,干不了这活。去吧去吧,小江,以后你调到省城去了,想给我们扛水还扛不上了呢!”江望道:“呸!我的命就那么贱啊!晓菊姐,长这么大,说实话,我还没给谁扛过什么水呢!”刘春生连忙说道:“行了行了,不就是扛水么,我去我去。”说罢放下手中的材料,拔下饮水机上的空桶,换水去了。黄晓菊发现新大陆似地对冯爱国说:“喂,老冯,你发现没有,这小刘去了一趟上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阳光多了,精气神也好了,难道他碰见神仙啦?”冯爱国道:“这有什么,人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啊。”江望道:“时来运转,就凭他?我看做梦去吧!他呀,就是干活的命!一辈子干个小科员就不错了!”黄晓菊冷嘲热讽道:“是,就你命好,有个当领导的姨夫!哎,谁叫我们都没投好胎呢!一辈子就只有干个小科员了。老冯,你说是不是?”冯爱国对江望说:“小江,以后说话注意点。”江望蛮横地说:“注意什么?我又没有说错!”黄晓菊气鼓鼓地说:“没说错?哼,我和老冯到了这把年纪,没什么高学历,你说说还罢了,人家小刘可是正规大学中文系毕业,笔杆子厉害着呢!论本事,你一半都不及他!不就凭自己亲戚当了个一官半职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江望蹭地站起身来:“黄晓菊,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啊,就你舌头长会说话啊?我没本事?你凭什么说我没本事?告诉你,真正没本事的人是你!自己看看成天呆在办公室干了些什么!刘春生都基本上成了你支使的奴才了!”黄晓菊也来气了:“怎么就成了我支使的奴才了?你使唤的就少了?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年纪轻轻成天无所事事,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啊!”老冯见情况不对,马上站出来说:“好了好了,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没必要这样,万事以和为贵嘛,好了好了,别吵了。”这时刘春生正好也回来了,扛着水,边往饮水机上套边说道:“怎么啦?”放好水,看到黄晓菊和江望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走到黄晓菊跟前道:“来,晓菊姐,我给你倒水。”黄晓菊道:“走,滚一边去!少给我献殷勤!你又不是我奴才!再说了,你水都刚放上去,哪就开啦?开关打开,烧热了再说。”刘春生不说话了,摁了开关回到办公桌前。江望看着黄晓菊歪嘴冷笑一声,轻声说了句:“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