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前尘
“饭好了,你给她送过去吧。” 穿着粗布背心和破旧长裤的男人把一只碗和一双竹筷不耐烦地塞到青年手里,语气不加掩饰地嫌弃。
青年接过去看了一眼,碗里和平时一样是随便舀的几勺剩饭菜,放在太阳底下可能有一会儿了,青年觉得他闻到了一丝馊味。但是他无能为力,在这个村子里,他没比那个女孩招人待见多少。
村民走后,青年独自一人向村外那个小茅屋走去。茅屋建在村里远离住所的的一个山脚下,背靠垂直的崖壁。通向茅屋的路上有一个人把守,虽然说是把守,但是也只是懒懒地坐着嗑瓜子,毕竟需要看守的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这个活因为晦气,只有一个不会下地干活的病秧子做,但就是他也嫌弃地很。去往茅屋的一路上杂草横生,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受了惊跑走,草木不时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蚊虫在四周围绕,隐约的嗡嗡声让人烦躁,有时小虫子忽地砸到脸上、胳膊上,拍也拍不尽,只能忍着快步前行。
青年端着碗来到茅屋前,敲了敲带着锁的木门。门里一个细弱的声音立刻响应了,“晓哥哥,你来啦!”
青年嗯了一声,把饭碗和筷子从门旁一个扣出的小洞滴进去,然后在门口坐下来。阳光被树丛浓密的树叶层层过滤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让茅屋附近虽然是夏天,却感觉不到一丝闷热,然而冬天时这里就刺骨难耐了。
“晓哥哥,今天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倒是有两件,三财家的黄牛发了飙,不服拉扯,竟然把三财顶了个屁股朝天。红霞闹着要嫁人,媒婆到别家去说亲,叫别人给轰了出来,闹了好大阵仗。”青年想了想说。
“呵呵呵,那可够呛。” 女孩咯咯地笑起来,好像觉得十分有趣,她的笑声也有气无力,一口气续不上来一样,但是她似乎并不在意。
“你天天听这些…真的觉得有趣吗?”
“有趣呀,幸亏有晓哥哥来给我讲故事,不然我在这里可要闷死了。晓哥哥不觉得有趣吗?”
“哼,一群仗势欺人的家伙,如果不是因为你想听,我可不愿意打听他们的闲事。”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知道晓哥哥是个聪明的,要是考上了状元,你会有大出息。你要是觉得麻烦,不用帮我做这些的,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青年生气地说,“我说过白溪,总有一天我会帮你逃出这里,远离他们这些害人的家伙。”
“真的吗?”叫白溪的女孩的声音透出无法掩饰的期待。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等着,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等你救我出去。”茅屋里,白溪望着一片黑暗,渴望地说。
…
“杀了她!这个害人的妖精!”
“杀了她!”
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红了眼的人们把女孩层层围住。
“我不是害人的妖精!我不是!”白溪哭喊着说到,她的声音又小又沙哑,被周围人的声音瞬间掩盖了过去,就像投在大海里的一颗石子。
“杀了她!那个护着她的小崽子也走了,都嫌晦气!”
“对!杀了她!”
村民们挥舞着手上的锄头和木棍,几把锋利的刀子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闪一闪的强光。
一个推搡让白溪失去了平衡,她惊呼着向前跌去,然而迎接她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锋利的刀尖。她要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但却哽在喉咙里,因为又一把刀子插入了她的身侧。击中骨头的闷响也随后传来,棍棒和锄头接二连三地打到她的身上,剧痛模糊了她的意识,然而新的疼痛又让她变得清醒。她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数不清的人向她的头和身子踩去,她哭喊着,但声音已经无法传出来。鲜血染红了她的全身,也染红了她那给她带来苦难的异色的眼睛。她最后一缕清醒的意识中,那个承诺带她离开的青年推开众人,向她伸出那只誓要拯救她的手。然而终究是她的幻觉,她睁着眼睛,失去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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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
入夜,远处的餐厅和酒馆人声嘈杂,三俩成群的学生和你侬我侬的情侣热热闹闹地说笑着,带着孩子的父母放任孩子在身边跑跳玩闹,或是宠溺地悉心照顾,一个无比寻常的夜晚。
穿过这喧嚣的街景,层层叠叠闪烁着微光的楼宇隐没在黑暗中,似乎在无声守护着那些寻求庇护的孤独的灵魂。
一排废弃的居民楼后,一个女子浑身是血的躺在垃圾和瓦砾中,这是一个刚刚跳楼自杀的23岁女孩。她的头因为受到重击,面部以下已经血肉模糊了,满脸的鲜血仍掩盖不住她精致的妆容,那双红唇染上了她自己的血色,有种奇异的美。不知道是否是有意为之,她穿了一条洁白的裙子,现下裙子上迸溅的血迹,让人联想到艺术家们甩撒颜料制成的画作。
一双雪白的平底运动鞋停在女孩散落的头发的一侧,一个年龄相仿,身材曼妙的长发女子低头看着逝去的女孩。虽然没下雨,但是女子撑着一把伞。
女子看了一会儿,蹲了下来,轻轻地把女孩散乱的头发抚到耳后。
“可怜的孩子。”
她低声地说道,那声音很温柔,就像妈妈拍着孩子入睡的哼曲。
说完,她站起来,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似乎在等待什么。不一会儿,一阵风起了,女子笑了笑,望向了那女孩尸体前的空地。
空地上并没有什么,但在女子的眼中,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彷徨地站在那里。是这个刚死的女孩。
“你好,我叫白溪。我是来接你的。”长发女子微笑着柔声说道,伸出那只没有握着长柄伞的手。
“接我?去哪儿?”
“去你的未来。你今生的苦痛到此结束了,我来带你去彼岸。” 女子说的时候,视线望向女孩身后她自己的看起来破败的尸体。
女孩顺着白溪的视线也回头看去,她那刚才像蒙了一层雾一样的眼睛,这时突然变得清明了,随之而来的是似乎难以置信的痛苦表情。她惊叫了一声,急忙回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白溪把伞收起来,走上前去,双臂轻轻地拥住女孩,一只手在女孩的脑后轻轻地拍了拍。
等女孩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白溪稍稍退后,重新向她伸出了手。
“走吧。”
女孩看着那只伸向她的手,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但是抬到半空,手又垂了下来。
“我不想走。”
“不,你想走。大家都是想走的,不过是时间早晚。你不会想错过这个时机的。”
“我...我不能走。” 女孩突然猛地抬起头,她的眼里露出狰狞和不甘。
“凭什么!我要留下来,我要看着他们遭报应,我要看他们生不如死,我才能走!”
“你不想。”白溪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语带严厉,不复刚才一般包容。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了。你死了,你已经失去了一切在这世上属于你的权利,原谅、容忍、报复或是期待。你该走了。我说过,你不会想错过这个时机的。”
女孩看着白溪,露出满脸的愤怒、委屈和难堪。她盯着白溪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纠结什么,然后她低下头,恢复了平静。
“你说的对。我们走吧。”
白溪松了一口气,又露出了温暖的微笑,她拉住女孩的手,开启了通向彼岸之庭的通道。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透明,就在即将穿过通道的一瞬间,女孩猛地挣脱了白溪的手。白溪没有料到女孩竟然还没有放下对世间的执念,猝不及防地被甩开了。通道关闭,白溪一个人进入了彼岸之庭。
“糟了!” 白溪慌忙重开通道,然而当她回到那片废旧楼下,女孩已经不知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