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腊月初八日,西门庆起个大早,约了应伯爵,到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殡。
叫小厮备下两匹马,等伯爵半天还不到,却把乐师李铭等来了。
西门庆就在大厅上围炉坐着,叫春梅、玉箫、兰香、迎春一起儿四个,都打扮整齐出来,看着李铭点拨、教她们弹唱。
女婿陈敬济,在旁陪着说话。
正唱着《三弄梅花》,还没唱完,只见应伯爵进来,他家小厮应保夹着毡包跟着进门。
那春梅等四个丫环就要往后走,被西门庆喝住,说道:“左右只是你应二爷,又不是外人,都来见见罢,躲什么躲!”
西门庆与伯爵两人相见作揖,这才坐下,西门庆喝令四个丫环过来:“给应二爷磕头。”
那春梅等朝上磕头下去,慌的伯爵还喏不迭,夸道:“谁能似哥哥这般有福,出落的恁四个好姐姐,水葱儿的一般,一个赛一个漂亮。
却怎生好?你应二爷今日空手,出来的促忙促急,没曾带的甚么见面礼在身边,改日送胭脂钱来罢。”
春梅等四人,见了礼然后就下去了。
陈敬济向前作揖,一同坐下。
西门庆道:“你今天怎么这时候了才来?”
应伯爵道:“不好跟你说的。小女病了一些日子,近日才好些。房里的记挂着,今日接了她回娘家来散心住两天。
家里乱哄哄的,刚叫应保叫了轿子,买了些东西送回家,我才来的。”
西门庆道:“叫我在这儿干等着你。等咱吃了粥,就该出发了。”
随即吩咐后边上粥来吃。
那李铭,见了伯爵打了半跪。
伯爵道:“李日新,一向不见你呢。”
李铭道:“小的有。连日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里支应。”
说着,小厮放桌子,端粥来吃。
西门庆陪应伯爵、陈敬济吃好了。
就拿小银盅倒金华酒,每人吃了三杯。
壶里还剩下半壶酒,吩咐画童儿:“连桌子抬去厢房内,给李铭吃。”
说完西门庆就穿衣服起身,同伯爵并马而行,给尚推官送殡去了。
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饭喝酒。
玉箫和兰香众人,伺候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厮乱,嬉闹成一块。
一会儿,都到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玩儿去了,只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学习琵琶。
李铭喝了半壶酒也有些醉了。
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
李铭把她手拿起,略按重了些。
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王八!你怎的敢拈我的手,调戏我?
找死的王八蛋,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
每日里好酒好肉的,越发养活的你这贼王八成精了,平白拈我的手来了。
贼王八,你下错主意了。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手里你还敢弄鬼!
大官人回来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棍打折你的狗爪子!
你以为没你这王八,我们还学不成唱了?
还愁本司三院寻不出个教唱的王八来?弄死你这个王八蛋!”
被春梅千王八,万王八的骂着,骂的李铭拿着衣服,慌忙不迭往外逃走。
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当下春梅气狠狠,边走边骂到了后院。
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还有宋蕙莲在房里下棋,只听见春梅从外一路骂将进来。
金莲便问道:“贼小妮子,你骂谁哩,谁惹你了?”
春梅道:“还能是谁,还不是李铭那王八蛋!大官人临走,好意吩咐小厮,留下一桌酒菜和粳米粥儿给他吃。
也有玉箫她们,你推我,我打你,玩成一块,对着那王八,呲牙列嘴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
玩了一会儿,都到大姐那边去了。
贼王八见私下无人,用力在我手上拈了一下。
吃的醉醉的,看着我嗤嗤呆笑。
那混蛋见我吆喝骂起来,就拿上衣服夹着尾巴逃走了。
刚才打这贼王八两个大耳刮子才好!
贼王八,你也看个人儿行事,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破烂货儿,能叫你这个王八在我手里弄鬼。我把这王八脸打绿了!”
金莲道:“你这小妮子,学不学琵琶不要紧,别把脸气的黄黄的,等大官人回来说了,把那贼王八撵出去就是了。
那里有的是人紧等着教唱赚钱哩,怎的还能叫这王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王八业罐子满了,报应该来了。”
春梅道:“他就倒霉催的,不过她是二娘的娘家兄弟。二娘会不会挟仇报复打我几棍儿?”
宋蕙莲道:“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家里教唱,也不该调戏良人家女子!
花钱请你来执教,也算是衣食父母,更别说一日三茶六饭儿服侍着。”
金莲道:“服侍着,临了还要钱儿去的。按月的,一个月给他五万。贼王八,错上了坟。
你问声家里这些小厮们,哪个敢望着他呲牙笑一笑儿?
遇喜欢骂两句;若不欢喜,拉倒他主子跟前就是打。
贼王八,造化低,你当他是生姜,你还没曾被他辣手!”
又向春梅道:“你也是的,大官人走了,你也进来便罢了,平白只顾和他单独在那房里做甚么?却叫那王八调戏你!”
春梅道:“都是玉箫和她们,只顾还笑成一块,不肯进来。”
玉楼道:“她们三个如今还在那屋里?”
春梅道:“都到西门大姐房里去了。”
玉楼道:“等我瞧瞧去。”玉楼起身去了。
良久,李瓶儿亦回房,支使绣春叫迎春去。
到晚上,等到西门庆回家,金莲一五一十告诉了西门庆。
西门庆吩咐来兴儿,今后不要放进乐工李铭进门。
这李铭自此断了门路儿,不敢上门。正是:
你来你就来,没钱别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