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乐极生悲。
光阴迅速,单表武松自从领了知县的金银珠宝文玩字画,离了清河县,到了东京朱太尉处,奉上书信,交割了礼物。
等了几日,讨得回书,领一行人启程回山东而来。
去时三四月天气,回来却淡暑新秋,路上雨水连绵,延迟了些日子。
前后往返也有三个月光景。
在路上行住坐卧,只觉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了一个士兵,预先送信给知县相公。
又私下寄一封家书给他哥哥武大,说他在八月份肯定到家。
那士兵先下了知县相公禀帖,然后迳来找寻武大家。
可天假其便,王婆正在门口。
那士兵见武大家门关着,才要叫门,婆子便问:“你是找谁的?”
士兵道:“我是武都头派来送信给他哥哥。”
婆子道:“武大郎不在家,都上坟去了。你有书信,交与我,等他回来,我递与他,也是一样的。”
那士兵向前唱了一个喏,便向身边取出家书来交与王婆,急忙忙骑上牲口走了。
这王婆拿着那封书信,从后门走到妇人家来。
原来妇人和西门庆狂欢了半夜,睡到饭点儿还不起来。
王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来,和你们说个事。如今武二差士兵寄书信来与他哥哥,说他不久就回来了。
我接下信,打发小兵走了。
你们不可磨蹭,须要早作打算。”
那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此言,大冬天一桶凉水泼在脑门上,正是:分门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雪来。
慌忙与妇人都起来,穿上衣服,请王婆到房内坐下。
王婆取出书信来给西门庆看。书中写着,最迟不超过中秋到家。
二人都慌了手脚,说道:“如此怎了?干娘遮藏我们则个,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我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那厮回来,便要分散,如何是好?”
婆子道:“大官人,有甚麽难处之事!我前日已说过,幼嫁由亲,后嫁由身。
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武大已经快百天了,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把这灵牌子烧了。
趁武二没回来,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到家去。
等武二那厮回来,我自有话说。他敢怎的?
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岂不是妙哉!”
西门庆便道:“干娘说的是。”
当日西门庆和妇人用毕早饭,约定八月初六日,是武大百日,请僧人来烧灵。
初八日晚,娶妇人进府。三人计议已定。
不多会儿,玳安牵马来接西门庆回家,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早到了八月初六日。
西门庆拿了几万块钱,来妇人家,叫王婆去报恩寺请了六个僧人,在家做水陆道场,超度武大,晚上除灵。
僧人早五更就挑了经担来,铺陈道场,悬挂佛像。
王婆和厨子在灶上安排斋供。西门庆那日就在妇人家歇了。
不一时,和尚来到,摇响灵杵,打动鼓钹,讽诵经忏,宣扬法事,不必细说。
且说潘金莲怎肯斋戒,陪伴西门庆睡到太阳晒屁股,还不起来。
和尚请主人家拈香签字,证盟礼佛,妇人方才起来梳洗,乔素打扮,来到佛前参拜。
众和尚见了武大这老婆美貌,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
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
烧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
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罪迷瞪,武大郎几念武大娘。
长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弥情荡,罄槌敲破老僧头。
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妇人在佛前烧了香,签了字,拜礼佛毕,回房去依旧陪伴西门庆。
摆上酒席荤腥,自去取乐。
西门庆吩咐王婆:“这边有事你看着安排就好,休叫他们来麻烦六姐。”
婆子哈哈笑道:“你两口儿只管受用,由着老娘和那秃驴厮缠。”
且说自从那些个和尚见了武大老婆娇俏模样,多记在心里。
和尚们午斋回寺中歇晌回来时,妇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饮酒作欢。
原来妇人卧房与佛堂只隔一道木板墙。
有一个僧人先到,走到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哼哼唧唧,喘息声不止。
窃笑不已,就不洗手了,停住脚步偷听。
只听得妇人口里喘声呼叫:“偷心的贼,你只顾自己快活打到几时?只怕和尚来听见。饶了奴,快些丢了罢!”
西门庆道:“你且休慌!我还要在你下边烧情人疤儿哩,打上标记,自此“你就是我的人了”。!”
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
稍后众和尚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临佛事完满,晚上送灵化财出去,妇人又早摘下了孝髻,登时把灵牌和佛焚烧了。
那贼秃冷眼瞧见,帘子里一个汉子和婆娘影影绰绰并肩站着,想起白日里听见那些勾当,只顾胡乱打鼓击钹止不住。
一阵风把长老的僧帽刮在地上,露出青旋旋光头,和尚不去拾帽子,只顾击钹打鼓,笑成一块。
王婆便叫道:“师父,纸马已烧过了,还只顾敲打怎的?”
和尚答道:“还有纸炉盖子上没烧过,要在下边烧一下,打上标记。”
西门庆听见,心有不虞,令王婆快付钱与他打发走。
长老道:“请主家娘子出来当面致谢。”
金莲道:“干娘说免了罢。”
众和尚道:“既如此,不如算了罢。”一齐笑的走了。
正是: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有诗为证:
金莲烧灵志不平,和尚窃壁听淫声。
若是佛法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