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檀香徐徐燃着，经由窗子照射进来的光束被无数暗暗浮动的尘粒盈满.关越盯着面前他的眉眼渐渐失了神，手上的力道越来越轻.直到他冰冷的手指碰上她的手腕，她浑身一激灵回过神.对上那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她的唇在她的意识之前先弯了起来.努力忽视那一刹那心里泛起的懊恼与惊惧，她迅速调整了笑容问他:“怎么了?“
“我感觉好多了，你回去吧，明天不用过来，明晚我要去同你父亲商量一些事.“
关越起身拿过一旁桌子上的湿巾缓缓擦着手:“那好，晚上留下来吃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决定就好.“
看着她走出视线，云隽对阿奇做了个动作.
“那只鸟笼拍下来了?“
“是的，先生.“
“明晚去关家带上.“
“是.“
云隽摆摆手，阿奇低头后退三步转身离开.
他抬手摁住额角，突然就闻到了身上关越的香水味，很淡.
屋子里静悄悄的，保姆在厨房备菜，他起身，慢慢往外走.
夕阳已经沉了一半，坠了半边在山底，边缘烧的模糊，天空只剩被燃烧了一天的偃旗息鼓的余声，都在缓缓的消逝，所有的一切都在缓缓消逝.
他怔怔的看着，直到天边一丝光也透不出来.
关家.
“关爷，云隽已经到了.“老七弯着腰附到关倪天耳边轻声说.
关倪天闭目缓神，听见这话，慢慢睁开眼，转动手上的白玉扳指:“请人进来.“
“是.“
“关伯.“
“来了，坐.来人，上茶.“
屋子里焚了香，与屋子里新鲜的盆栽花香交融，沉朴中掺了些生气.
佣人端着托盘下去，关倪天摩挲着微热的杯壁，看向云隽:“我可是听你的话把货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动手?“
“就这几天，我到时会提前通知您，交易地点在东边的荒山上.我们的人先汇合，再一起往荒山去.“
“带多少人?“
云隽啜了一口茶，缓缓说:“您可以把大部分人布在附近，带几个心腹上山，人多眼杂，带上山的人还是少的好.“
“好，听你的，我对你是信得过的.“
听到这话，云隽不置一词，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对了，越儿跟我说了你生病了，怎么样了?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落下头疼的毛病?“
“劳您挂心了，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我脾气是差了点.“
关倪天眼角的褶皱堆叠在一处，他止了笑，抻了抻开襟，对云隽说:“你这么年轻就怎么拼命，真是连你父亲也比不上你，虎父无犬子啊.“
云隽摆了摆手，阿奇从他身后站出来.
关倪天看着他手里被黑布蒙住的东西，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
云隽看了一眼阿奇手上的东西，又把目光落在关倪天脸上:“这几天关越帮我做治疗辛苦了，这个，作为谢礼，送给您.“
阿奇上前，停在主位前，一点一点缓缓将黑布拉下.
云隽清楚的看见笼身露出的时候，关倪天伸直了的眼睛，他唇角的笑意加深.
“这，这是清朝时期的红酸枝镶螺钿鸟笼!“他伸手去摸笼身，工艺精巧见雅，简而清旷，方寸之间，处处精彩，必是名家之作.
“云隽，这鸟笼可是重金难求啊，你是怎么得手的?“关倪天一寸一寸的细细端详着笼子，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
“是花了一番功夫.”云隽新添了杯茶，举在唇边，缓缓吹凉.
关倪天坐下，五官舒朗，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你真是有心了.”
他向一旁的老七侧了脸，老七上前从阿奇手里接过鸟笼下去了.
“晚上在家里吃饭，越儿知道你要来，一早就出去买了一车的菜回来.说来，我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上一次还是你父亲在世时呐.”关倪天眯着眼，眼神落在院角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的枝叶上.
因着他这句话，云隽眼中关倪天眼角的皱纹慢慢模糊晕染开来，爬满了他的整张脸，是被锯掉的剩下树桩截面上的年轮.
晚上，关越做了一桌子的菜.三人入座没多久，关倪天就让佣人去取了酒过来.
关越开始还劝着，后来索性不管了.
阿奇将云隽扶着送进后座，司机在他坐进副驾驶后发动车子，驱车离开.
阿奇透过后视镜看见云隽紧锁的眉，叫司机提了车速.
保姆帮着把云隽扶进来，阿奇让她去厨房煮碗醒酒汤.
醒酒汤还没煮好，云隽先醒了过来.阿奇见他摆了摆手，轻轻退出去.
将一碗醒酒汤喝完，他让保姆去睡，自己坐在空荡荡的的客厅中，墙上摆钟秒针划过表盘的声音清晰可闻.云隽看了一会儿脚底下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上楼.
门缓缓自己磕上，他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与安静的包裹中跌进床里.
鼻尖都是她的味道，他曲着腿，眼尾的冰凉一滑而过，没入发间.
云隽头疼的厉害，关越收拾了几件衣服，跟关倪天说了一声，就宿在了云隽那.
关倪天接到云隽消息，隔天四点半在荒山上会面.
他在晚上将货又重新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让下面的人整装待发.
院子里站了五列人，个个着黑衣黑裤，肃冷挺立.
墨蓝的夜幕上闪着稀稀落落的星星，月光很好，院子里的东西都看的清清楚楚.
老七站在石阶上，看着满院子的人：“等会儿两列人跟着关爷和我上山交货，其余三列人埋伏在附近，以枪声为信号，枪响两声，你们马上过来支援.”
主位上，关倪天闭着眼端坐，右手盘着两个泛着柔腻光泽的核桃.
凌晨两点半，他坐进车内，后面跟着九辆车组成的车队.
老七让司机开车，后面的车队一辆接着一辆发动紧跟上.
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十辆车呈列状疾驰略过.夜空是被墨泼过后的玻璃缓缓露出的不纯粹的黑，四野寂沉.
关倪天带着人到山脚下，云隽已经等在那了.
他看了一眼怀表，上山少说得半个小时，最快也得四点到.
看着手下的人一箱一箱将货搬下来，关倪天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他摆摆手，笑着说：“这玩意儿早就不抽了，戒了好几年了.”
云隽将手上的烟咬在嘴里，一手微握挡风，打火机翻盖，火苗跳跃上烟头，猩红的火光明灭瞬息，风微动，便沿着烟草向里蔓延.
他的脸匿在绻绕逸蔓的青白色烟雾后，看不真切，只是那双眼睛眸光晦涩，又沉又暗.
十几分钟后，货整整齐齐被堆在地上.关倪天和云隽迈步往山上走，货一箱一箱被抬起，老七和阿奇各带了一队人将队伍包围起来，手握着枪，警惕的侦查四周.
一行人借着月色快速谨慎的穿梭于山中，满山的死寂里，鞋子踏碎枯枝落叶的声音一下一下击打着众人的心肺.
夜风习习，要把人穿透的架势，附近头顶上的鸟叫声听起来即觉得遥远又觉得很近，给阴森诡谲的夜更添了几分可怖.
山顶，关倪天想起了自家女儿，有些生气的看着云隽说：“女儿大了不中留啊，丫头出去住了那么多天是一趟也没回来看看她的爹.”
云隽将抽了三分之一的烟丢在地上，抬腿脚尖踩上去，摁着摩擦进泥里，看着深深嵌进泥土的散碎烟丝，他眼角带上了浅浅笑意，对他说：“您放心，关越在我那里住的好好的.”
“这我当然放心，只是她也有那么大了，一门心思铺在你身上，我是毫无法子啊.”
云隽扯了扯唇角，没有接话.他抬起手腕，四点十五.
过了八分钟，他口中的那个大客户出现了.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半张脸都被胡子遮住，鼻梁上卡了副夜视镜.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雇佣兵，着统一迷彩服，装备齐全.
关倪天盯着那些人，那支队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部队，个个沉稳冷静，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眼里掩盖不住的疯魔.
他看向云隽，发现他姿态从容，黑沉沉的眼讳莫如深，看不出情绪.
“隽，别来无恙.”
“撒里，你中文又精进了不少.”
男人闻言笑的开怀，而后他的眼神落到了关倪天身上.
云隽伸手示意，看着男人说：“这位是关老.”
“您好.”
关倪天对男人点头，退开一步，说：“话不多说，开始点货吧.”
撒里的手落下来，身后一半的雇佣兵抱着枪过来.
阿奇让人将箱子都打开，让他们检查.
为首检查的雇佣兵转过身去对撒里点了个头，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箱子，走向云隽那边.
“隽，合作愉快.”说着，他将箱子打开，堆满的一块块金条出现在眼前，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发着凛冽的寒光.
关倪天呼吸一滞，盯着撒里，眼神暗了下去.
雇佣兵将货尽数抬过去，撒里伸手：“隽，期待下次合作.”
云隽抬手回握，声音沉哑：“自然.”
撒里松开手，手上还带着云隽手掌冰冷的触感，像一条吐着信子幽幽攀上他手上的蛇，让人胆寒.
他对旁边的关倪天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
云隽在撒里转身的那一刹那动作迅速利落的拔出腰间的枪，瞄准，扣下扳机.
撒里几乎立刻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可他还没来得及躲闪，身体一抽，直挺挺的倒下去，脑后一个洞，浓稠暗红的血汩汩往外喷.
雇佣兵反应过来后纷纷举枪对着这边扫射.
关倪天被阿七带人护住往一旁退，看着云隽与对方激烈交战.
阿奇刚干掉一名雇佣兵就看见先前中了一枪倒地的雇佣兵正举着枪对准了云隽.
他出声的同时将身体迅速挡着那个方向：“小心！”
云隽几乎在同一时间朝那名雇佣兵开了一枪，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阿奇在他面前倒下去了.
剩下的雇佣兵很快被解决，云隽的人所剩无几.
他转过身，眼眸猩红，沉沉盯着关倪天，周身杀意肆虐.
关倪天被他盯的心口一滞，阿七带着人当即举枪对准云隽.
“云隽，你是疯了吗！钱都拿到手了！”
云隽看着他笑出了声，阴森森的：“我是疯了，在你的好女儿关越设计给阿箬注射毒品时，她没了，你们全都得给她陪葬，一个都逃不了.”
“越儿...你把她怎么了！”关倪天脸色苍白，手颤抖的指向他：“她好歹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为了个女人，你是一点情分都不顾了，你爹在天有灵，会被你气的不能安息！”
“她啊-”他冷眼看着关倪天一颗心被吊起来，语调越发轻缓，一字一句：“我给她注射了浓度最高的，一天两次，关在地下室里，没有光线，没有食物，没有水，她倒是嘶叫的撕心裂肺，我却怎么都觉得不够.....”
“你找死！”关倪天开了一枪.
云隽侧身躲过，身边的人迅速围护住他.
“她扛了两天就受不了了，我看在自小相识的情分上给了她个痛快，您不知道吧，我养了几只野狗，关越住进来之前，我特地断了它们的食，看见什么东西，那眼睛直发绿光，哈哈哈.”
关倪天已然站不住，阿七扶住他，看了眼周围，紧张的说：“关爷，不对劲啊，我们埋伏的人怎么还没动静.”
云隽嗤笑一声：“我说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好啊，好啊，都别活了，你好样的，我先杀了你，去陪我的越儿，都给我开枪！开枪！”
关倪天癫笑的脸上淌满了泪，眼睛盯着他，猝了毒.
人数差异太悬殊，云隽中了两枪，手上的枪弹尽，身边只剩下两人，全部负伤.
关倪天被自己的人围在中间，看着云隽身上止不住溢血的弹孔，阴恻恻的对众人笑着说：“谁活捉了云隽，我把这一箱子金条赏给他.”
身边的两人迅速被干掉，云隽手握着枪，冷眼看着眼里满是贪婪之欲的向他靠近的众人.
就差几步，那人就差一点就抓住云隽了，他猜他手里的枪用完了子弹.
警笛声响彻天际，所有人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就像笼中惊兽，瞬间慌了心神.
谁也没发现云隽迅速拿过地上的枪.
阿七被溅了一脸的血，周遭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逃命，几个胆大的还踉跄着去抢箱子里的金条.
他觉得静极了，看了眼躺在血泊里眼里含恨的关倪天，阿七镇定的举枪，对准云隽拿枪的手腕.
他打了十多枪，最后一道在心口.
云隽倒下去了.
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转过身，看着距离不过几十米的鱼贯而来的黑压压的警方，缓缓举起枪对准太阳穴.
“嘭！”
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