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出了汴京一路北上,赵构一行说起来算是大宋出使金国的使节,是正经的外交活动,只是谁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赵佶给自己留的一点面子,到了金营说是谈判,实则人得留在那儿当人质了。
赵构的兴致不太高,一路上几乎没怎么下过车,车队速度不快,但是也没怎么停,只是在路过大名府时歇了一日,当地官员以朝礼觐见了康王,徐子桢注意到不少官员对待兀术的态度要比对赵构的更好些,如今金兵大举压境,保不齐哪天就往南压一压把大名府灭了,这些官员整天生活在压力中,也难怪有这样的态度。
兀术还是那副从容谦和的模样,从不刻意拉拢谁,也不会故意冷淡谁,赵构看着他笑吟吟的样子愈发愤懑,不等多逗留几日就催促着上路。
车队继续北行,过了大名府后的这些府州其实只是名义上归大宋而已,真正的主宰权还是落在了金人手里,徐子桢一路赶着车,从不多话,即便有人来和他搭话也从来只以嗯嗯啊啊敷衍,不过一路上他的眼睛始终没停过,一直在琢磨着将来赵构逃离时最安全快捷的路。
就这样停停走走,多日之后车队终于来到了真定府。
真定府是河北西路的首府,是大宋境内的军事重镇,府下辖九县,人口近二十万,算是大宋北端的一座大城。
想起一路过来时所看到的情形,徐子桢心里就象是吃了个大苍蝇似的难受,如今正值春暖花开之时,原本是农人耕作忙碌的季节,可是眼中所见的广袤田地却大半都是荒芜的,甚至还能在田埂道路上见得到死去多时的宋人百姓。
车队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南外缓了下来,随行的金兵有意无意地将队形变了一下,本来凸前的全都坠到了队后,这样一来成了几千金兵押解赵构一行的局面,徐子桢看得心里很不爽,低低骂了一句:“妈的,给老子等着!”
赵构也从车帘缝隙中看到了,同样不满地哼了一声,燕赵没说话,就是脸色很难看,当他听见徐子桢骂的那一声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居然罕见地对徐子桢点了点头。
真定城南是一片开阔地带,完颜宗望攻下真定后就将大营屯在了这里,从徐子桢的角度望去,远远就看见一片连绵不绝的营帐,偶尔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声,却再也听不见其他杂声,可见金兵的军纪之严谨,回想自己见过的大宋官兵,除了兰州兵和小种相公的德顺军,其他大多都是散漫不堪的兵痞,也难怪以多打少还是老输。
徐子桢边走边感慨着,心里同时默默记下了进出军营的路线,要逃离真定,军营是座过不去的坎,只是他现在看着这座金人军营,不由得有些头痛,看来到真要跑路的时候肯定得费一番周折。
完颜宗望早已收到讯息,早早地安排了迎接宋使的场面,从大营入口起一路往内,营道两旁都站满了军容齐整的金兵,长枪如林长刀如虹,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徐子桢一看就明白了,金人打算给赵构一个下马威收收胆。
不远处的营道中央有一群金人已候在了那里,当先一个金将全身甲胄威风凛凛,离得远了看不清模样,不过从他站的位置来看应当就是攻占真定府的金国右路元帅完颜宗望了。
车队停了下来,赵构当先一步跨下车辕,徐子桢躬身扶着他下车,低声说道:“七爷留神,后头还有吓唬你的呢。”
赵构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紧跟着的是张邦昌的车,他和赵构是这次和谈的两位主责人员,他才一下车,远处的完颜宗望忽然摆了摆手,身旁一名副将举起手中一杆旗挥了几下,忽听四周猛的响起一阵如海浪翻滚般的战鼓声。
“吼吼吼!”
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阵高吼声,响彻天际,紧接着地面仿佛在微微颤动,下一刻军营的每一条主道上都忽然出现了一队队骑兵,马上骑士身穿轻甲手持长刀,双腿夹着马腹,上身微微伏低,雪亮的长刀在手中盘旋飞舞,朝着赵构等大宋使节的方向疾驰而来。
大营中主道四通八达,只片刻工夫就已有无数骑兵出现,徐子桢见过这种阵仗,一眼就看出这是支万人的骑兵队,完颜宗望明显是打算把赵构他们往死里吓唬,一点都没客气,但是他明知这些骑兵不会真的冲杀过来,心里不免略微有些心颤,如今的金兵正是风头旺盛的时候,果然不可轻视。
赵构提前得到了徐子桢的提醒,总算没露一点怯,可张邦昌是个文臣,哪曾见过这般阵仗,脚才刚从车辕上跨下没站实,吓得当即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徐子桢就在旁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低声道:“春泥湿滑,相爷小心了。”
张邦昌总算没在金人面前出丑,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对徐子桢点了点头,走到赵构身边站定。
骑兵在冲到主道两旁时果然停了下来,分左右站在步兵身后,长刀已归鞘,但那股杀气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等在远处的那群金将终于走了过来,为首那员将领远远就大笑道:“康王殿下驾临,宗望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果然是完颜宗望,徐子桢微微抬头看去,只见他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眉宇间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面貌与兀术依稀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稳重与粗犷。
赵构冷冷地哼了一声:“完颜将军不是已有快刀怒马前来迎孤了么,又何罪之有?”
完颜宗望只当没听出赵构话中的怒意,哈哈笑道:“我女真儿郎素来仰慕中土人文,今日康王殿下亲至我大营,故尔方才放浪形骸了些,若是惊了殿下实非宗望本意。”
赵构淡淡地道:“区区一万骑兵而已,尚还惊不了我,完颜将军无须介怀。”
完颜宗望看了一眼赵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赵构的淡定从容出乎了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