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就害怕那些我们不懂的事物。特种兵朱三丑额头的汗珠滚了下来,他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解释,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更不知道日后该跟其他人怎样提及这件事。真的!太他妈悬了,说出来谁信啊!
也许这就是我们生存的世界,到处充满了未知、反例、异常和神秘。总之,它是混乱的,无法不叫人汗颜。最起码朱三丑这张脸苦的像瓜,隔着露五官的六孔面罩和三道油彩也能看出那种纠结和扭曲的苦。顺便更正一下,朱三丑可不是真的丑,倒是一副眉黑眼亮、鼻正口方、匀称健壮的硬汉形象,典型的阳刚帅哥。只是因为他生在东北乡下。大姐叫朱大美,二姐叫朱二美,根据当地习俗,男孩叫个烂名好养活,好不容易求神拜佛才生出来的独苗宝贝疙瘩自然被长辈们视若命根子,故此得名朱三丑。也许烂名字真的交换来了好运,这小子皮实的很,从小到大没病没灾,就在高中,毕业证将将混到手,还没沦落成职业地痞的瓶颈时刻,长辈挖门盗洞,抢救性地将其“顺利”应召八狂。结果这厮还真不是个孬货,凭着皮糙肉厚的好底子和先天揉合于细胞的聪颖基因,这枚顽劣的靠蛋份子竟然因势利导暴发出越挫越勇的优秀品性,一路过关斩将进了特种部队,五年下来已经成为多次执行任务并多次立功的优良尖兵,更是军区排位靠前的出色狙击手,成了不折不扣藐视生死见过血的家伙。但面对今天发生的一切,他这位见多识广,心理素质极其过硬的特种兵也彻底颠覆了认知,脑袋像被泰森连续削了二十拳似的,觉得好像想了很多问题,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想全是糨子,用东北话说,就是蒙圆了。
其实从小到大,他没少接受灵异故事的普及。也许全国的所有乡村都一样,最不缺的就是迷信。传说,还都有鼻子有眼,什么狐狸炼丹修成狐仙,黄皮子讨封变成黄仙,蛇吸阳气化身蛇仙,凡此种种,多不胜数。最直观的要算他的二爷爷,就是他亲爷爷的二哥,据说曾经进山挖参时救过一只被猎人夹子夹断腿的灰狐狸,神迹立马显现,不但挖到了能卖大价钱的棒槌,日后还官至副乡长,连乡花妇女主任都成了他的二奶奶,儿孙满堂、家业兴旺,直到去年才寿终正寝,享年九十有六···
但这些无根水似的乡野传说已经无法在朱三丑的内存里登上大雅之堂了,他受的教育虽谈不上高等,却也绝对现代,耳闻目睹都是科技在改变世界,那是摆在铮铮事实上的唯物论,再加上这几年军旅生涯炼就的远见卓识,尤其手上沾血之后,他已经不是一个能被虚无假相所左右的毛头小子了,而是具备自主思维逻辑的精英或思想者,怎能跟神神叨叨的东西扯上牵连?
可是······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逻辑的力量此时此刻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比从父母的遗嘱里发现自己是领养的都让人震惊。他突然觉得,这二十四年以来,所经历的根本不是现实,而只是生活的投影。感知的激流一时间让他找不到地面,活生生的被生活骗了。这也不算过份,换作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大脑都会像他这样乱了阵脚。首先,小狐狸隔着十几米远就能让他陷入幻觉。这可以解释为狐狸和黄鼠狼,蛇以及还未发现的其它几个物种具备释放辐射的特性,浓度过强时有可能使人致幻。但小狐狸没在集体放风时独自冲出洞口怎么解释?它那梅花状的小爪子上有热感成像仪吗?知道大蛇迫近来救自己这个身负重要使命的国家机器?再就是大蛇已经发现目标却不发起攻击怎么解释?嫌自已皮糙肉厚不合口味,嫌小狐狸肉少毛多不够塞牙缝儿?亦或它是个偷窥狂,见到人畜共享早餐嬉戏玩耍而乐不自支?姑且这些论点都成立,那么,零上二十几摄氏度的气温,蛇身上的冰花是咋回事儿?难不成这家伙年老体大,肚子里生成了调温制冷系统?就算这些参数都合理,只是未知而已,那么,大蛇冰封时动作僵硬,解冻后不扑向目标,及而转身疾走是为哪般?还能是它接到微信,家里孩子生病住院,致使这位食物链顶级杀手根本没心情搭理自己和小狐狸这对分不清物种而缠绵悱恻的下贱坯子?
再次翻看了热感成像仪之后,朱三丑的脑子又往胶水的状态靠近一步,画面中小狐狸指向大蛇的小爪除了没发出那道象征着神力的光束之外,跟影视剧中的情节如出一辙,就是定身法嘛!太诡异了!它才多大,就有如此神通,那它妈呢?还得了吗?难怪母狐都县备了人的神韵,真叫人不寒而栗啊!无论颠覆性多严重,事实就摆在那里,朱三丑迎着透过枝叶缝隙的几缕朝阳,忐忑调息,想用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悖论驳倒眼前的一切,但蒙圈的感觉只浓不谈,连背景旋律都是那首经典的《白狐》着实让他痛苦难耐。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耳麦里传来战友让他接岗的暗号。这时,他才勉强重拾理智,努力将自己暂且拉出纠结的泥沼,振作精神盯着山坳里可能被人穿越的荆棘岬角。
晨雾和瘴气混合成淡淡的薄烟飘浮在地表之上,阳光洒下薄烟在消散中缤纷缭绕,将整个山坳陇罩在仙境之中。朱三丑摸索着往嘴里塞了一粒防瘴气的小药丸,抬眼望向岬角上方的天空,那里以不见雾霭,湛蓝清澈如处子湾。下面古树参天,叠嶂的山峦幽深碧绿,背光处绿得发黑,令人心生惶恐。目光再掠过近处,十八米外那棵古槐似有千年了吧,树高百米,十人合抱也不见得充裕,巨大的树冠犹如一篷大伞,遮天蔽日,如此高度还罩得方圆十米昏黑蒙蒙。说不清这株古树经历了什么,相距二十几米的两处支干都裸露着焦黑的疤痕,足以召示故事的惨烈。树根下那个光滑且泛着褐黄原色的洞口就是孵化神仙的地方。不知里面是何等洞天,仅正这个级别于它们那个族群来说应该不低了,最起码够得上将相府邸。也不知道那个小狐仙此刻是睡觉还是在练功,萌萌的小样儿又浮现眼前。
这时,朱三丑猛地一振,发现自己又走神了。破天荒地脱离了职业狙击手半秒都不可松懈的笃定。这是要命的错误,他急忙将目光聚焦在镜头上,盯紧警戒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瞄准镜里的景物一成不变,偶尔翩翩起舞的几只彩蝶算是调节枯燥氛围的使者,以斑珮的彩翼召示世界仍在存活。朱三丑异乎寻常地烦闷,好像神经末稍一直在接收某种说不请的磁场。他在忍受煎熬,祈祷三个小时快点过去,好能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清晨的奇遇,更想早一点再看到被事实和自己潜意识神化了的小狐狸。他知道,自己的心态被搅乱了,再难平复下来,这是一名狙击手的大忌。
来自外界的恐惧可以规避,但来自内心的恐惧却无法消减,这样下去有可能影响任务的正常完成。正当他要敲击耳麦叫醒战友接岗的时候,一缕温热的气息,从颈后吹来,他条件反射一扭头,看到的是一张毛乎乎的兽脸,两只晶亮黑眸就在二十厘米的位置注视着自己,顿时吓了他一大跳,鸡皮疙瘩瞬间就漫上了脖颈,本能地想纵身跃起,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他想抽动手指都做不到,甚至连舌头都麻木了,失措中的惊呼也堵在喉咙里,唯一有知觉的地方就是眼皮,他费力地眨了眨。
这张锥形毛脸并不陌生,就是那只有过三日神交的母狐狸。人在不由自主的时候,只剩下可怜的任人宰割。朱三丑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被施了定身法的人类,他以特种兵的超强定力告诫自己不要慌,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但惊恐的眼神出卖了他,同时也证明他还有一处自由,那就是思维。
可能是为了宽慰朱三丑,母狐的眼神温婉柔和,蕴含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朦胧笑意,用人类的词汇来形容,则是货真价实的狐媚。其实这个眼神从朱三丑回头时就这样,只是他当时吓屁了,根本没心情去辨别长在野兽脸上的眼睛是否还有善恶之分。但他现在看明白了,当然不排除有祈求和自我安慰的主观意愿,那双几乎可以用美艳来形容的眼睛确实充满善意,除非动物也会玩笑里藏刀的把戏。
也许生灵之间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产生互动,有那么几秒,时间仿佛停在永恒里,他们保持着各自的姿势。直到看着朱三丑惊慌的眼神有所消减,母狐才缓缓坐下,悠然地开了口,那声音听得非常清楚,又似微弱的耳语:“你别怕,我可以进入你的意识,也可以用你们人类的语言与你交流,但你不能向任何人吐露这个秘密,一定要记住”。
这是最有戏剧张力的画面,到了这种地步,母狐开口说人话,朱三丑一丁点都不意外,反而感觉如果不这样才有点不合逻辑呢。看着那开合有致的犬类尖嘴,他努力地眨了眨眼,以示谨遵教诲。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一句耳熟能详的经典台词——天机不可泄露。
母狐接着说道:“虽然你们人类和我们兽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但却因为本质的不同而被公平的上天赋予了各自独有的能力和缺陷,跟盲眼有灵耳的道理是一样的。比如你们人类拥有发达的大脑,用智慧创造了科技,成为了这个世界表面上的主宰者。但你们同时也具备贪婪的本性,犹如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最终都是被冠以良知的美誉而将人间变成真正的地狱。这就是人类善恶参半的禀性所谛造的矛盾角力,所有进化不过是压倒一切的欲望所驱使的集体疯狂,贪婪的宿命就是毁灭。所以任何人心中都有数,跟人接触多了,反而更喜欢狗了。我们兽类虽然蒙昧,本性就是杀生,但不贪婪,肚子不饿就很满足,所以上天赐予我们中的佼佼者一种人类理解不了的非凡能量,以保证这种能量既能起到连接高、中、低等生命之间的元素互递,又不至被滥用成灾。我们的存在,也就是让你们在偶尔的朱丝马迹中臆测到神明的存在,从而心怀应有的那么一点点敬畏。最起码让你们知道一个朦胧的事实,那就是你们所费解的东西都真正存在,自然的背后永远存在微妙无形亦无解的秘密,你们的宗教所尊崇的就是你们远远无法理解的这种力量。但可悲的是,你们的宗教大都论为通往天堂的收费站了,这就是黑暗灵魂生根发芽的沃土。如果神不想,让人有智慧,它就不会把领悟知识的能力赐予人。说白了,上天所有的馈赠都是明码标价的。降生于世,懵懂一生,我们每个生灵都背负着偿还上天赐予生命之恩的使命。摸得着看得见的世界只不过是个满载道具的舞台,我们都是被派定角色的演员而己,一切部按部就班,从生到死遵循上天早已设定好的剧本去表演罢了。所以,太多的真相于你们而言,永远都是秘密,而且是禁忌的秘密。但秘密之上还是秘密,或者说秘密本身不就是个更大的秘密吗?人类如果能领悟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世界早就在一夜之间发生巨变了。好了,不说那些与你无关的东西了,本身我也陷在秘密之中,现在我要交待后事了。”
说到这儿,母狐停顿了一下,目光迷离而伤感。人类太渺小无知了,崇拜足以制造疯狂。朱三丑早就被它这番赶超先哲鼻祖的神普及征服得五体头地,一下就否定那是高超妖言的嫌疑,满脑子的思绪都蔓延在超凡脱俗的奇思怪想之中,如果身子可以活动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失控到伏地去舔狐仙脚趾的地步。他急忙死命地眨眨眼,转换成语音就是:说吧,在下唯您马首是瞻、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母狐声韵亲柔至极:“我是狐族支脉的远亲,已经修炼三百余年,但终因机缘淡溥,姿质太浅,没有达到可以来去自由,幻化无形的级位。按照上天优胜劣汰的法则,我将被收取魂魄封印到残妖府。我的嫡亲在千年时间内已经有七位被封押在那里了,如果没有后代修至仙级,那么,我们在下一个千年里就会被降世为人,从此堕入六道轮回,那将是所有灵魂最凄苦的历程。所以,为了留有一丝生机,我与同级雄狐生下了四个孩子,挑选其中资质最优者传予狐晶,助其登上仙道,刚刚又传了它八魂术目前这个孩子与我的能量相仿。如果能在三年内捕食九只妖兽的兽灵,它就可修至仙级。到时候,以它的修为会有办法将我们亲族赎出残妖府,这样我们一家子才能不受轮回之苦,续继自由自在的生活。稍后它父亲会从吸引智者法器的逃遁中回洞,它和另外三个幼子的狐晶都会传给这个孩子。因为智者不会伤及无辜,只要你把它藏在怀里,便可以逃过此劫。到那时它会带你经历非凡之旅,你会因此而大富大贵,全家大保平安,至于其他造化我还不敢说,至少在轮回时处处高人一等。只求你助它功德圆满,这也是你俩的机缘”。
母狐说完一躬到地,转身飞奔而去。
朱三丑瞬间清醒,本以为向古槐树望去还能看见母狐那斑斓的背影,但没想到眼下一片昏黄。原来自己脸朝下睡得正香,口水和鼻泣都流到了地上,刚刚是个诡异的梦魇而已,只是梦里母狐的阐述异常清楚,论据确凿有力,整个过程清析得口吓人,与此相比,现实生活更像一个梦。
梦境的回放仿佛读了望眼欲穿的信,正在凝重地沉思,轰隆隆的雷声压在了头顶。他抬起目光,天空不知几时已黑成锅底,沉甸甸的势头好像太平洋在低空滚动,暴雨倾盆以不可避免。
此时此刻,他才想起自己还在执行任务,如果坏蛋趁自己睡着时过境就麻烦了。狙击镜刚刚校准,耳麦里突然传来专属频道的明码命令:“A组收队,目标已在C区被俘。”
这可是个好消息,没等他回复“收到!”。一个既奶声奶气又好像被恐惧拉破嗓子的呼喊迅疾传来:“朱三丑,快让我钻你怀里。!快!”
他定睛一看,小狐狸已经玩命似的蹿到自己跟前,趁他刚欠起胸膛,一个猛子就从领口扎进了隐蔽服里。他还没支起身,”咔嚓“一声暴雷,连他在内的古槐周边整个淹没在红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