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一晃,显珍已是十几来岁的小姑娘,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
她梳着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清淡的眉毛,透露出英气。眼睛炯炯有神,充满坚毅,一点也没有失去对生活的希望。她穿着打了无数次补丁却依旧整洁的麻布衣裳,把脚上的布鞋擦洗得干干净净。颇有一副女学生的样子。
显珍第一天上学,去学校报道。
“这位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女老师问道。
“老……老师,我没名字。”显珍低头忸怩着拽拽袖口。
“你没有名字呀,”女老师抬起头来,弯月般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她,治愈了她的尴尬。“那老师给你起一个名字,叫显珍,好不好?”
“嗯。”显珍点点头,看着老师用清秀的字体写下“显珍”两个大字,读着甚是好听。
从此,显珍便有了自己的大名。不再是人们口中的小名,更不是排行老三的“三儿”。她和丈夫的缘分,也仿佛从这一笔开始,尘埃落定了。
显珍每天要徒步走七八公里路上学。家里没有钟,也没有其他计时的工具。
显珍起床时,天黑得深邃,像乌黑的眼球一样反射不出一点亮光和云朵;又像幽深的无底洞,倘若置球抛下去,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回声。
约摸着时间,显珍拿上两片黑馍馍,去叫同村一个比她小一级的女同学一同去怡庄上学。
女同学正在家里吃早饭,热腾腾的粥在大锅中沸水熬煮着,开出一朵朵盘旋而上的雾花。显珍咽了咽喉咙,用手牢牢掐住口袋里的一整天的干粮馍馍。待女同学吃完了饭,两人作伴一同去上学。
后来,女同学也受不了这每天12里路的往返,不去念书上学了。那时的农村,对女孩子的知识水平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从此显珍的上学路上又成了她一个人。
从家到学校,中间隔着一大片茂密漆黑的森林。显珍的姥姥曾经让当地算命先生给显珍算了一卦,算命先生摸摸胡须,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
“这孩子,以后上学路上会有豺狼阻拦啊。”
这话从此像一颗小石子投掷在了显珍幼小的心里,每每路过这片树林,就会回荡起阵阵涟漪。
森林远远望去,像一张深渊巨口,等待着吞噬生灵。进入了森林,显珍凭着记忆埋头往前走着。
“刷,刷,”
树叶摇曳,狂风呼啸,参天大树仿佛听到有人侵入它的领地,扰了它的好眠,愤怒地发起了火。
“嗷呜~”
远处好像传来豺狼的咆哮,感觉距离她越来越近了,说不定那只圆溜溜的眼睛正在丛林的角落间凝视着她。她害怕哪一天算命先生的话灵验了。她不敢想,只能飞快地奔跑,一路小跑出这片阴森可怖的森林。
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到了学校,天就亮了。
一天正上着课,女老师对显珍说:
“珍,你去看看我办公室看看墙上的表现在几点了。”
“好。”
显珍离开座位,连忙跑向老师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她抬头望见墙上吊着一个透明圆盘,里面杵着两根黑色小棍。圆盘里不时发出“啪嗒、啪嗒”的细微声响。
她怔怔发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钟表,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几点。
到了午饭时间,大家凭着买的饭票每人领两个窝窝头。窝窝头又白又胖,发酵得像个肉嘟嘟的小娃娃。
领了窝窝头,同学纷纷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饭菜,能闻到这家飘来的鹅黄色的糊糊的米香,闻到那家翻炒的自家种的绿油油的小青菜的清香。
显珍哥哥家贫寒,没有钱买每学期的饭票。她拿不出来那皱皱巴巴的袋子里装的干柴发瘪的黑馍馍,只好默默塞到抽屉桌下的最里面,然后一声不吭安静地坐在桌上埋头写作业。
等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打响,显珍终于迎来了她一天唯一的一顿餐。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从包里翻出那早已凉透了的馍馍,用力地撕扯下一块,大快朵颐地用腮帮咀嚼着。
吃着吃着,显珍突然想到了她年龄尚小的四弟显利。她顿了顿,停止住拒绝嘴里残留的黑湫湫的食物,看看袋子里还剩下一半馍馍,连忙将口袋扎紧,用手帕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带回家给弟弟。
“明,明!”
一回到家,显珍小声招呼弟弟显利过来,把馍馍拿出来让弟弟吃。她摸摸弟弟虎头似的小脑袋。
弟弟接过姐姐手里的馍馍,欢快地藏起来偷偷吃起来,那是姐姐省给他的馍馍,是他吃过最幸福最好吃的馍馍。当他成为一位70岁的老爷爷时,至今还没有忘记这天的一幕。
显珍每天回到哥哥家,先喂鸡养猪,忙乎完回到房间读书学习。星光璀璨的夜晚,微弱的灯光下,映照的是一张熠熠生辉的执着脸庞。
显珍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黑天起床,穿过寂静的森林,每天只吃一个黑馍馍。就这样坚持了整整初中三年。这样的精神,不是属于意气风发的读书少年郎,而是属于60年代勤奋的农村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