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过了几剂药后,沈芍药的病还是没有一点儿好转的迹象。每回望见沈芍药时,看到她一脸的痴傻样儿,刘老炮不由自主就会想起过往的那些日子,想起她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心里头常常就会生出一种别人所无法理解的同情与愧疚。他实在不忍心沈芍药就这样生活下去,就想着快点儿把她的病治好了。治好了沈芍药的病,既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对得起沈芍药,也能在沈少夫那里有个交代。
那一天,刘老炮又打听到王佐县城有一个神医叫刘一手,曾经为许多人看好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眼睛不觉一亮,便又像押宝似的把沈芍药押在了这位神医的身上。
刘老炮牵着沈芍药的手,带着几个随从来到刘一手店里时,刘一手正端坐在桌后举着一本书看。
刘老炮走上前来,见他戴着一副老花镜,穿着一身长布衫,神情有些古怪,便张口问道:你就是刘一手?
刘一手这才拱手问道:这位官爷,您看病?
刘老炮把沈芍药推到前来,说:俺不看,这是俺妹子,你好好给扎估扎估,你可别留一手。
刘一手忙点头应道:那是,那是!
说着,就让沈芍药坐在他的对面,又让她伸过一只手来,接着,刘一手就将两根指头搭在了她的脉上,一双眼睛微微地闭上了。沈芍药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或许是到了一个新的环境,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边流着口水,痴傻地笑着,一边翻弄起面前桌上的纸笔来。
好大一会儿,刘一手仍然没说一句话。刘老炮见这情形,突然急了,伸手掏了枪来,一下抵在了刘一手的脑袋上。刘一手吓得一个哆嗦,忙抖着身子问道:官爷,您这是干啥呢?!
刘老炮咬牙切齿地说道:刘一手,给俺妹子看好了,治不好,老子就要了你的命!
刘一手怕冷似的打着磕碰着牙齿,不得不实话实说道:官爷,这病久了,可、可不好治……
一句话没说完,刘老炮举枪的手又用了些力气,瞪大眼睛说道:你说啥?好治俺找你干啥?!
刘一手只好一迭声儿地应承道:好,好,我治,我治。
不大会儿工夫,刘一手就拟好了一个方子。
开了药方抓了药,刘老炮带着沈芍药回到了大队部,又命人把药煎了,好歹总算又糊弄着让她喝了,就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边望着痴玩傻笑的沈芍药,一边七上八下地想心事。
刘老炮禁不住想到了桔梗,心里头就又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沉重得厉害,便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叹起来。
刘二见了,忙凑上来问道:叔,咋的了又?
刘老炮说:俺闹心。
刘二问道:叔,你咋闹上心了?有啥事你就说出来。
刘老炮想了想,又连连哀叹了几声,望了一眼仍然在玩着一只花皮球的沈芍药,呼的一声就起身说道:二小子,走,你跟俺出趟城!
刘二不明白刘老炮要干啥,问道:出城?出城干啥呀,要是让皇军知道了,那可要掉脑袋的。
刘老炮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神秘地说道:俺傻呀,干啥让他们知道?
刘二点了点头,说:那就走吧!
两个人换了一身便装,离开了伪军大队部,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不大会儿就出城来到了国军24团的大门前,禀报之后,两个人被卫兵带了进来。
沈少夫正坐在院内的一棵大树下面喝茶,此时,一边眯着眼睛用手指敲打鼓点一样地敲打着茶桌,一边摇头晃脑地哼唱一段西皮流水。
刘老炮和刘二两个人听了几句,便趁着间歇和沈少夫打了声招呼。
沈少夫扭转头来,见是刘老炮和刘二两个人站在那里,惊惊炸炸地问道:呀,呀,怎么是你们?
接着,沈少夫冲卫兵喊道:快,给客人看座!
刘老炮很江湖地抱了拳道:大哥,你还好吧?
好,有啥不好的?沈少夫满足地笑着,说道:只要日本人不出城,我们24团基本上没事可干。
刘老炮也附和着笑了一声。
沈少夫望着刘老炮脸上的表情,突然欠身说道:兄弟,怎么,城里混不下去了?
刘老炮又抱了一下拳,说道:托大哥的福,还行。
沈少夫听了,不由皱了下眉头,不解地问道:那你爷俩来找我干啥?我跟你们说,我对你们好,因为咱们有交情,咱俩也算兄弟,要是让八路,尤其石光荣发现了,他们可不会放过你。
刘二接茬说道:叔哇,俺们是化装出城的,连日本人都不知道,他们八路发现不了俺们。
小心没大错。沈少夫说,上次送你们回去,石光荣还找我大闹过,要不是国共正在合作,看那小子,能一口把我吃了。他还把我的军医扣下不还我,现在成了他们八路的人了。
刘老炮忙说道:俺们这次来,就是为他来的。
沈少夫说:他咋的了?前段时间他刚受了伤,估摸着这会儿快好了。
刘老炮说:上次我被抓,把他爹娘还有桔梗都放出来了,后来是啥情况,俺就不知道了。
沈少夫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说那个桔梗呀?
嗯哪!刘二说,俺叔就是专门为打听桔梗才出的城。
沈少夫想了想,说道:你们回去不久,他们队伍给他举行了婚礼,听说第二天队伍就开拔了,到底是个啥情况我也不知道。
唉,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沈少夫说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老炮。
刘老炮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二见刘老炮这样,想了想,终于冲沈少夫说道:叔哇你不知道,俺叔为了那个桔梗是吃不香睡不着,做梦都喊桔梗的名字,人都魔怔了。
刘老炮见刘二把实情一下都告诉给了沈少夫,再也藏掖不住了,忙接话说道:大哥,实不相瞒,当初俺们从二龙山下来,来到关里一大部分原因为的就是桔梗。
说到这里,刘老炮小心地看着沈少夫,又保证道:哥,你放心,芍药在俺那待着好好的,俺给她开了药,她正吃着呢,她跟着俺,俺不会亏待她!
沈少夫叹了一口气:俺妹子的病可都是为了你才做下的!
刘老炮又把头低了下去,喃喃说道:哥,俺知道,俺一想起这个,心里就愧得慌。谁能知道,这小丫头有那个心思,哥,俺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沈少夫不觉叹了口气,紧接着,不解地问道:芍药的事不说了,你咋对桔梗动这么大心思?
刘老炮抬头说道:俺在二龙山当胡子,她瞧不起俺,俺心里也明白,俺想着不当土匪了,在城里混个差事,她不能看不上俺了吧,可好事还没开始,就让八路给捉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刘老炮这样牵挂着桔梗,刘二也跟着着急,便又冲沈少夫说道:叔哇,你帮着打听打听呗,俺叔就好桔梗这一口的,城里好几家妓院,俺领叔都看过,他一个也没有看上的,天天唉声叹气,都快愁死了。
沈少夫笑了一声,接着,认真说道:兄弟呀,能为一个丫头这样也不容易,既然你这么惦记桔梗,那我就帮你打听打听。跟你说,芍药跟你在城里,你要好好待她。
刘老炮忙点着头说道:哥,芍药就是俺亲妹子,她这病要是能好,俺死上一次都行!
沈少夫望着刘老炮,淡淡地说了句:不说这个了,其实你打听到桔梗也没用,你驯不服那丫头。
刘老炮却坚定地说道:俺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沈少夫很理解地望着刘老炮,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沈少夫真的就带上两个卫兵,提着一兜子礼品去打听桔梗的下落去了。
到这时,石光荣的伤已经基本上痊愈了。这天的天气很好,他的心情看上去也不错,便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打拳踢腿给胡团长和张政委看。
怎么样,你们看看,俺还行吧!石光荣说道。
胡团长说道:行了,行了,你别比画了,你这呜呜喳喳的,弄得我头晕。
石光荣收了拳脚,走过来问道:团长、政委,这回你们不用再逼我回医院了吧?
正说到这里,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报告道:团长,那个姓沈的团长来了。
石光荣不觉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他?他又来干啥?
胡团长冲小德子说道:快请。
没料想,小德子刚要转身去通报,沈少夫已经走进来了,一边往这边走,一边笑着打招呼:胡团长,真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
沈少夫和胡团长握完了手,又和张政委握,转身又看见了石光荣。石光荣却把头扭向了一边。
沈少夫一边笑着一边关切地问道:石老弟,伤好了吗?
石光荣没好气地说道:别老弟老弟的,俺可成不了你兄弟。
胡团长听了,觉得石光荣这样说话,太让人难堪,便打个圆场说道:沈团座,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坐。
沈少夫拱手道:上次伏击鬼子运输队的事,真对不起你们,你们通知晚了,没有提示,我就不能出手哇。不像你们八路军独立团,有应急处理权力,我这个团长当的,啥事都得请示。
石光荣突然转过身道:姓沈的,你放屁,打日本人还用请示,你们24团干啥吃的?是不是鬼子端了你们的老窝,你们还得请示啊!
沈少夫听了,脸上挂不住,便十分尴尬笑道:老弟,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石光荣说:解释个屁,我看你们国军24团根本就不是抗日,占着茅坑不拉屎,猪鼻子插大葱,在那装相。
沈少夫讪讪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胡团长扭头说道:石光荣,你少说两句,听沈团长把话说完。
沈少夫想想,便把包裹从脚底下提上来,望着石光荣说道:老弟,上次伏击你受伤了,沈某深感歉意,这次是专程来看你的,略表寸心,不成敬意呀!
石光荣走过去,接过那个礼品包,不相信地问道:这是送给我的?
沈少夫点点头:不成敬意,是点营养品,让老弟养养身子。
石光荣说:好,东西我收下就是我的了吧?
沈少夫说:看老弟说的,这点小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石光荣掂了掂,又朝沈少夫笑了笑,一扬手,就把手里的那件礼品包顺着敞开的屋门扔到了院子里。
几个人见状,都把惊愕的目光落在了石光荣的脸上。
石光荣望着沈少夫说:这东西是我的,我爱咋处理就咋处理!
见沈少夫还没回过神来,又继续连珠炮似的说道:沈白食,你是不是又奔着那个王军医来的?告诉你,她现在是我们八路军的人了,你打她的主意,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到那个礼品包前,又抬起脚来狠踹了两下,这才解气一般地离去了。
张政委看着刚才石光荣表演的这一幕,有些歉意地冲沈少夫说道:沈团长,石光荣就是这么个人,你别往心里去。
沈少夫牵了牵嘴角,想朝胡团长和张政委笑一笑,可只笑到一半就僵住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起身便对胡团长和张政委说道:我也该回去了!
胡团长把沈少夫送到了村口。
胡团长说道:沈团长,我们有军务在身就不多留了,石光荣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沈少夫摇头笑了笑:我们都是一个屯子长大的,他我是了解的,当初他给我家放牛时就这样。
胡团长说:这就好,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沈少夫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上次石光荣结婚,那个桔梗现在怎么样了?
胡团长说:你说桔梗呀,她参军了,就在我们独立团卫生队的医院里。
沈少夫说:好事,以后石光荣也有人照顾了,不错。
胡团长突然又觉得蹊跷,问道:你问她干什么?
沈少夫说:亲不亲故乡人嘛。我们可都是蘑菇屯出来的人。
胡团长一笑:理解,理解。
沈团长说:留步,我走了!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卫兵便打马离去了。
此时,桔梗正和王百灵、小凤三个人在医院外面的一片空地上晾晒床单。
透过床单的缝隙,桔梗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百灵。温暖而饱满的阳光照在王百灵的脸上,看上去,王百灵整个人立时便显得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突然发现桔梗在望着她,王百灵笑了笑,轻轻问道:桔梗,你看我干吗?
桔梗十分羡慕地说道:王军医,你真好看,怪不得俺家石头那么喜欢看你呢!
小凤一旁听了,插嘴说道:姐,不仅石连长喜欢看,这里的伤员没有一个不说王军医漂亮的。
王百灵听了,忙制止道:小凤,你别胡说!
小凤咯咯地笑了起来,天真地说道:连我都喜欢多看你几眼。
望着王百灵,桔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自语道:俺要是长成你这样,俺家石头就不会对俺这样了。
王百灵听到了,说道:桔梗你可别胡说,我看石连长对你也挺好的。
桔梗放下手来,脸上立时就有了两朵愁云,说道:他对我?拉倒吧,在家时还行,可到这了,不知咋的他就是不愿意多看俺一眼。
小凤望着桔梗,张口说道:那是人家石连长忙呗!
石光荣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上抢过来的那匹枣红马,被小德子驯了很多天,仍然没能驯服过来。只要和其他几匹马拴在一起,它就显得很不听话,对别的马又踢又咬。小德子把这件事告诉了石光荣,石光荣打心里认为这一定是一匹好马,如果驯化不了,就没办法交给胡团长,也枉费了自己的一片苦心,便跟着小德子一起来到了马棚。
石光荣站在马圈门口,看了半晌,发现那匹马确实像小德子说的那样,很不合群,不容任何一匹马靠近。于是问道:团长骑过吗?
小德子摇头说道:没有,上次你负伤,团长心疼了,把它抽了一顿,再也没有正眼瞅过它。
石光荣想了想,说:把它拉出来遛遛。
小德子说:中。
说着,走上前去,解开马缰绳拉着它就往外走。
两个人拉着一匹马来到了外面的山坡上,石光荣让小德子牵着它,自己竟围着它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最后,打量着它肯定地说:这匹马蹄子好,牙口也不错,应该是匹好马!
小德子却不满地说:它是汉奸,和咱们的马尿不到一壶里去。
石光荣朝小德子笑了笑,说:德子,上马骑一圈,我看看。
小德子就翻身上马,朝那马吆喝了两声。见那马紧跑了两步,接着,猝不及防,一个蹶子把小德子掀翻在地上。
石光荣见状,一下急了,上前一把抓住缰绳,说道:我就不信了,整不服你!
说完,一个翻身也跃上马去,小德子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担心地喊道:连长小心哪!
石光荣在前边打马跑着,小德子紧跟在后边追着。可那匹马跑过了一段路之后,立时又转了性子,一声嘶叫,直立起两条后腿,猛地一下又把石光荣摔了下来。
小德子见状,忙跑过去把石光荣从地上扶起来。
石光荣一边咧着嘴,揉着腰,望着那匹马,一边恶狠狠地骂道:还真是个汉奸!
石光荣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汉奸。便让小德子把它结结实实地拴在一棵树上,不由分说,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条握在手里,照着它的屁股使劲地抽打过去。那匹马受到了惊吓,一面叫着,一面乱蹦乱踢起来。
石光荣接着骂道:不服咋的,你这个汉奸。告诉你,团长以前有匹马,叫飞火流星,和你长得一样,那才是匹好马,救过团长好几次,没有飞火流星就没有团长今天,你咋的,啊,咋的,不服咋的,我要把你教训成飞火流星一样的战马,知道不?
说完,又举起那根树条,不停地抽过去。
小德子在一边看着看着,就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心疼似的一边拦着石光荣,一边劝道:连长,别抽了,这马呀也通人性,你越抽它,它越恨你,你对它好,它才能对你好。
石光荣梗着脖子,问道:汉奸马也能这样?
小德子说:你忘了,咱小时候给沈家放牛,牛也是这个道理。
石光荣听了,就把手里的那根树条扔在了一旁,说道:德子你不知道,自从飞火流星离开团长后,团长一匹马也没看上,我着急呀,希望早点把这匹马**成像飞火流星一样的战马,去保护团长,为团长服务。
小德子舔了一下嘴唇,说道:连长,团长没马还有俺呢,俺现在就是团长的马,团长让俺往东,俺不往西。
石光荣拍拍小德子的肩膀道:德子,以后团长的安全就靠你了,记住,就是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能让团长有一点闪失。他是咱们独立团的主心骨。
小德子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俺明白。
部队又要转移了。
在小德子的印象里,部队总在转移。转移又都是在突然之间进行的,事先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傍晚时分,小德子遛完了马,把马拴在马圈里,回到了团部,见胡团长正在收拾东西,不解地问道:团长,这么晚了,你收拾东西干啥?
胡团长抬头看了小德子一眼,又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部队转移,全部东西都跟着走,小德子,你也快收拾一下。
小德子一边应着,一边又好奇地问道:团长,咱们来柳条沟也没几天呢,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咋又走哇,是不是鬼子又来偷袭了?
胡团长笑了笑,说道:咱们这种主动转移叫打游击,是防止鬼子偷袭,让鬼子摸不清咱们底细,懂了吧?
说着,胡团长把捆好的一个背包放在一边,叮嘱道:小德子,我出去安排一下部队,你抓紧收拾,一小时后出发。
一小时后,队伍已经全部收拾完毕,并集合在了一个打麦场上。随着一声令下,这支队伍便走进了一片沉重的夜色里。
当队伍行进在一条山路上的时候,胡团长却突然发起烧来,时不时地还会打上一阵摆子。尽管小德子百般劝说,让他骑上马去,但他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主意。小德子没办法,只好牵着那匹马,跟在他的身后边。
不一会儿,张政委骑马从后面赶了过来,看见了胡团长,下马问道:**,咱们是绕一绕,还是直接去白沟?
胡团长上牙磕着下牙道:队伍得绕哇,不绕一绕,等于没转移,一定要把小鬼子整……整迷糊了。
张政委听到胡团长的声音有些异样,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便伸过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觉惊讶地说道:**,你发烧了!
胡团长一边打着冷战,一边说道:没事,小毛病,出发时我啃了一块生姜了,估计过会儿就该好了。
张政委瞅瞅前边,又看看后边,突然一把拉住他,说道:你不能再走了,要走也得骑上马走。
说着,冲小德子喊道:团长发烧,正打摆子呢,快让他上马!
小德子应声把马牵了过来。
胡团长见了那马,还在执拗地推托着:老张,不用,真的不用。
张政委想了想,接着把自己的马牵过来,说道:**,这样吧,你不骑那匹马也行,那你骑我这匹总行了吧?
胡团长见推辞不过,说道:老张,你别大惊小怪的,这是干啥,我骑还不行?
说完,在小德子的帮助下,十分吃力地骑在了马身上,接着,不放心地冲张政委说道:老张,你去卫生队看看医院那帮伤员跟上来没有,我去前面看看去。
张政委说道:**,放心吧,我这就去看。你可当心着点儿!
队伍继续往前行走,胡团长骑在马上,直感到周身无力,又累又乏,随着那匹马一颠一簸地往前走,整个身子东倒西歪,不得不强打精神抓住马鞍子。
让小德子担心的事情就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在经过一条小沟时,未料想,那匹马的身子猛地往上一蹿,胡团长冷不防就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见此情景,小德子一面急忙跑过来,一面吓得大叫道:团长,团长你没事吧?
胡团长的手臂上流血了,额头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擦伤了。石光荣得知情况后,很快带着张排长和小伍子赶了过来。
咋的了,德子?石光荣问道。
小德子一见石光荣,一肚子委屈地哭诉道:那个汉奸,把团长摔下来了……
石光荣抬头望着那匹枣红马,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看老子怎么收拾它!
说着,冲张排长喊道:张排长,快找副担架来,把团长抬上。
张排长应声跑去了,很快扛来了一副担架,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胡团长抬上去,这才又继续往前赶了。
天近拂晓的时候,队伍来到了一个名叫白沟的小村子。石光荣打发小德子马上找来了卫生队的王军医给胡团长看过了伤势,又进行了包扎,安顿好了昏睡中的胡团长,石光荣这才说道:团长,你歇着,我去看看那个汉奸,看我不剥了它的皮!
说着,又冲一边的小德子交代道:德子,好好照顾团长。
小德子点点头道:放心吧,连长!
石光荣转身离去,一边在嘴里咒骂着,一边把那匹枣红马牵到了村中的一片空地上,把它结结实实地拴在一棵老枣树上。
石光荣的咒骂声,立即引来了一群战士的围观。这时,石光荣从一个战士手里夺过一杆枪,哗啦一声就把子弹推上了膛,冲众人喊着:大家看好了,这是匹汉奸马,是我在柳树沟打伏击时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它自从到了八路军队伍中来,不服管教,横挑鼻子竖挑眼,对革命的马又踢又咬,虽经过我的教育和训诫,更是登鼻子上脸,昨天晚上在队伍转移途中,把团长摔下来,让胡团长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所以今天我决定,枪毙了这匹汉奸马,晚上全团改善伙食,吃它的肉,喝它的汤,你们说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战士看到这样的场景,又听石光荣这样一说,齐声喊道:好!
说着,石光荣便端起枪来,将枪口瞄向那匹马,那匹马这时却打了一个响鼻,求救般地看着众人。
石光荣就要扣动扳机,不料,就在这一瞬间,王连长一步冲了过来,猛地一把将枪筒举高了。
与此同时,枪响了。那匹枣红马一时被这声枪响惊呆了。
石光荣瞪着王连长,喝问道:你干啥,俺今天是枪毙汉奸,有你啥事?
王连长说道:石连长,这马不能杀。
石光荣说:我不是杀马,是杀汉奸知道不?
王连长说:什么汉奸,它就是匹马,日本人从中国人手里夺去的马,咱们又夺回来了,它就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以后打仗驮运东西都指望这些马出力,你杀它就等于杀害咱们的战友。
王连长这一席话把石光荣说笑了,他瞅着王连长,绕着王连长转开了圈子,说道:哟嗬,没看出来呀,你还上纲上线了,说啥呢,还战友?你叫它弟弟得了,你叫它,它答应吗?
王连长听了石光荣的话,一时哭笑不得,说道:石光荣你这是胡搅蛮缠。
石光荣又绕着王连长转了一圈。
王连长说:你别像疯狗似的围着我,你想干啥?
石光荣立住了脚,说道:我不想干啥,我就想看看你啥时候和汉奸穿上一条裤子了?
王连长很不高兴地回道:石光荣,你这是在骂人啊!
石光荣没把王连长放在眼里,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又推弹上膛,大叫道:看今天谁敢拦着,老子一块毙了他!
说着,举着那杆枪,又气冲冲地奔着那匹马走了过去。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德子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钻过来,挡在马的前面大叫道:石连长,团长说了,这马不能动。
石光荣不管不顾地喊道:小德子,你让开!
小德子说:团长不放心,让俺来看看。
石光荣端着手里的那杆枪,疯子一般地吼道:小德子,你让开!
石光荣,住手!胡团长在人群后边冷不防大喊了一声。
石光荣回头看见胡团长走了过来,一下子就蔫了,这才十分无奈地收了枪,忙迎上前去,问道:团长,你咋来了,我想杀了汉奸给你炖锅汤,让你补补身子。
胡团长沉着一张脸,责怪道:石光荣你糊涂,这马哪有汉奸的?你也不怕人笑话!
说完,走到马的跟前,冲小德子说道:德子,把马牵走!
胡团长回头又瞪了一眼石光荣,转身走了。
见石光荣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牵走的那匹马发呆,王连长走了过来,幸灾乐祸地问道:咋样,挨顿骂吧?
说完,也转身走了。
石光荣望着王连长的背影,一时觉得憋气窝火,猛地冲地上呸了一口,说道:要不是你手欠,老子现在都剥汉奸的皮了。走着瞧,看咋收拾它!
说完,这才把那杆枪扔给一个战士,转身走了。
回到住处,石光荣越想越觉得窝囊,便坐在房檐下的一块石头上,自个儿生闷气。
桔梗这时风风火火地找了来,见石光荣正坐在那里,大呼小叫道:石头,你们尖刀连原来住这里,让俺一路好找!
石光荣抬头看一眼桔梗,气更不打一处来,吼道:号啥号,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说话小点声,现在是在队伍里,别一口一个石头的,知道不?
桔梗忙温柔下来,说道:俺不是惦记你嘛,听说昨晚胡团长被那个汉奸摔伤了,王军医现在给团长打针去了,俺也顺便来看看你。
石光荣自顾自说道:俺要收拾它!
桔梗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解地问道:你要收拾谁呀?
石光荣说:除了汉奸还有谁?
桔梗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口说道:那俺跟你一起去,刘老炮就是汉奸,一提汉奸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石光荣望了她一眼,心烦意乱地说道:你消停会儿吧,该干啥干啥去!
桔梗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又变了口气,小心地喊了一声:石头……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桔梗忙又改口说道:不,石连长,你没事俺就放心了,那俺回去了。
石光荣像块木头似的坐在那里,就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既不回答她的话,又不正眼瞧她一下。
桔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咱不生气,收拾它,汉奸该收拾!
一不小心,竟又差点儿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
夜晚终于来临了。
石光荣心里不甘,发着誓地要宰了它,心里边就有了主意。觉得时候已到,就悄悄起床来到了马圈里。一眼瞧见那匹枣红马被拴在几匹马的中间,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草料。马圈的一边,有一个警卫战士,怀里抱着枪,已经倚在一堵墙上睡着了。
石光荣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蹑手蹑脚地在向那匹枣红马靠近,走到枣红马身旁,冷不防挥起匕首,猛地一下就向那匹马的屁股上狠狠扎了下去。与此同时,那匹马尥起后蹄,一声长嘶,刹那间引起了众马嘶鸣。一见大事不好,石光荣转身就跑。
那名倚在墙上的警卫战士,猛地睁开了眼睛,喊道:谁?!
正要举手鸣枪,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便十分疑惑地自语着:石连长?
说着,又起身查看了几匹马,见那些马一匹不少仍拴在槽头,心里正在嘀咕着,却无意中发现那匹枣红马的屁股上正汩汩地流着鲜血,忙慌慌张张地提枪跑去报告了。
胡团长得到警卫战士报告的情况后,立即便命王连长带人把石光荣捉到,并关押在了一间破草房里。
石连长,对不住了,我这是在执行团长的命令,你好好反省吧!说着,王连长看了石光荣一眼,接着走出那间破草房,哐当一声又把门关上,冲两个战士交代道:把石连长看好了!
石光荣心里不服,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着什么。王连长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能听到他的喊叫声:老子不反省,俺出去还要教训那个汉奸!
王连长不觉摇了摇头,接着又笑了笑。
这天夜里,胡团长查完哨回到临时团部时,张政委正伏在一盏马灯下的炮弹箱子上面写着什么。见胡团长推门走进来,张政委抬起头来说道:这个石光荣也真有点意思,他竟然去扎马的屁股。
胡团长笑了笑,说道:这小子眼里不揉沙子,这点我喜欢,可他的冲动,做事不管不顾的作风,是要改改了,要不然以后要吃亏的。
张政委望着胡团长,问道:你打算关他多久?
胡团长想想,说道:就是吓唬吓唬他,让他长点记性,遇事要多动脑子。
张政委听了,情不自禁地笑了。
两个人没想到,这件事情竟被桔梗知道了。得到消息的桔梗得知石光荣被关押的消息之后,想都没顾得上细想,就风风火火地闯进团部来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见桔梗闯了进来,不觉吃了一惊。还没待他们发问,桔梗竟先自开口了:团长,是你下令把石光荣关起来的吧?!
看桔梗那架势,大有一种不依不饶的样子。
胡团长说道:是呀,怎么了?
桔梗说:石光荣杀汉奸有啥错了?
张政委走了过来,接过话茬说道:什么汉奸,那是匹马,咋成了汉奸了?
桔梗转脸对着张政委,抢白道:那是匹日本人使过的马,它就是汉奸。还把团长摔了,你说它罪过大不大,杀它该不该?
胡团长听了,朝她挥挥手,说道:桔梗呀,回去吧,还有那么多伤员需要你照顾呢!
桔梗说:伤员都安顿好了,团长,石光荣可是为了替你出气才去杀汉奸,你不能把他关在柴房里,那里又湿又潮的让他咋待呀?
胡团长说道:那地方我看了,不湿也不潮,还是单间,他待遇够高的了。
一句话,把桔梗说得哑口无言了:你……
说着,便转过身腾腾腾地去了。
张政委望着桔梗离开的背影,一边笑着一边揶揄道:这桔梗配石光荣真是天生的一对。
胡团长跟着也笑了起来,说道:这两个人,我都喜欢,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事。
桔梗离开团部后并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摸到了关押石光荣的那间房子前。
此时,在那间草房的门前,正有两个看守的卫兵,不停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草房里传出了石光荣响亮的打鼾声,那鼾声忽高忽低,让门外的两个卫兵听得十分清楚。
就听一个卫兵小声说道:石连长心可够大的,被关禁闭了还能睡得着。
顿了顿,另一个卫兵说道:可不是,要是把我关起来,得上老火。
桔梗就是在这个时候摸过来的。
看守的卫兵及时发现了,高声喊道:口令!
桔梗一边从容地往这边走,一边答道:苹果。
待走得近了,两个士兵这才看清是桔梗,便问道:原来是桔梗护士呀,你咋来了?
桔梗说:俺来看看石光荣。
一个卫兵听了,突然变了脸色,严肃地制止道:团长下令了,谁也不让看!
桔梗一听这话,先自急了,不由分说就推开了面前的两个人,站在那间当作禁闭室的草房前,大声喊道:石头,咋样啊?
石光荣突然被门外传来的喊叫声惊醒过来,不满地说道:瞎咋呼啥,老子正做梦吃红烧肉呢!
桔梗一听这话,立时火了,朝那扇东摇西晃的房门飞起一脚踹过去,那扇房门轰然一声就倒了。
桔梗叉着腰站在门前,冲躺在一堆柴草上的石光荣说道:门俺踹开了,出不出来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