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盛开之夜,冥王唯一的公主,出生于人世。
公主的母亲是一位凡人。
无人知晓这个凡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能让冥王动了凡心。
公主有一半鬼族的血脉,出生那日,母亲便因阴气入体,公主出生后没过多少年,便去世了。
冥王将亡妻的鬼魂引入冥界,封为冥王后,同时也封小公主为明昭公主。
冥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明昭公主生来就是储君。
冥王即将坐化深渊,明昭公主前往人间历劫,以窥破七情六欲,不为私情左右,不陷心魔之中,方能担当大任。
……
第一世,她封了法力,更名换姓,唤作染玥灵。
染玥灵,沾染了怨气的灵魂。
……
月光温柔缱绻,流泻在雪山之巅,入目一片晶莹。
山顶有一红梅树,梅花开的热烈,暗香蔓延。
梅树下有一小亭,亭中有一男一女,铺毡对坐。男子身着青袍,衣摆处绘有三十六朵梅花。女子身穿红裙,发间别着一枝寒梅。
壶里还煮着酒,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男子抚琴,一曲终了,余音淼淼。
他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见她不接,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便打趣她:“喂,发什么呆?回神了。”
染玥灵回过神来,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愧难当,反而笑得眉眼弯弯:“喏。”
梅应钰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目光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你呀……小孩子心性!”
此时的他温柔浅笑,惊若寒梅盛于初春,扰乱凡尘。
染玥灵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心想,他的确是绝色倾城。
如此之人,实难将他与司战神君联系在一起。不过,他的确是杀神。
一个绝色倾城的杀神。
一个心怀天下大爱的司战神君。
梅应钰啜了一口酒,赞叹道:“玥灵酿酒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尤其是这观子贪,真是世间罕见。”
染玥灵面上微红:“神君过奖了。”
月色朦胧,酒意微醺。
鬼使神差的,梅应钰用食指沾了酒,轻轻点在她的面颊上,痴痴说道:“你的脸红了,比你的红裙子还红。”
他若是寒梅,她愿化作红梅。
这一份隐秘的心思似乎被他窥破,染玥灵不禁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神君,你醉了。”
却惹得美人低低笑了起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
倘若有不知情的人在,估计会感慨一声,好一对神仙眷侣。
染玥灵,其实是被活祭的少女。
众人只知她是孤儿,无父无母,自幼乞讨为生,尝尽世间苦楚。
两年前,人间大旱。村民便想将她活活烧死以祭天,刚巧是在司战神庙前举行的仪式,梅应钰便顺手救下了她,并且允许她在司战神殿里做一名侍奉神女。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她便无可避免地动了心。
梅应钰给了她足够多的偏爱,他允许她住在司战神殿里,甚至允许她与他平起平坐。
明明他也知道天条律令不允许他妄动凡心,却下意识放任染玥灵对他情根深种,他早该看破红尘,却付诸深情。
梅应钰带她去参加仙界小公主的诞辰宴。
宴席上,染玥灵最喜欢的就是雪华酿,甘甜之至,入喉微辣,下肚之后口中一片清凉,真真是美酒。
众位仙家瞅着司战神君身旁那看似高冷的红衣服的姑娘,目光都有些古怪。
有人窃窃私语:“她身上怎么会有那么重的怨气?”
“这是活人还是亡魂啊?”
“不清楚,但是在司战神君眼皮子底下,估计闹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
梅应钰侧眼去看染玥灵,她似乎没注意到那些声音。梅应钰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捏了个诀,布下一层结界,隔绝那些声音,让染玥灵喝酒喝得更痛快。
染玥灵觉得颇不自在,最后趁着三分酒意,抱着一坛好酒,溜之大吉。
……
“你是谁?”一个声音从樱花树上传了下来。
染玥灵坐在树下,樱花瓣缓缓飘进酒坛里,泛起涟漪,酒坛里隐隐约约照出的一个人影,也更加模糊不清了。
她把头伸到酒坛子正上方,然后就黑漆漆的一片啥都看不到了。
染玥灵使劲儿晃了晃坛子,嘟囔道:“什么破玩意?连个人都照不清楚!”
说着,染玥灵抬起了脑袋,看向男子。
湮麓挑了挑眉,丹凤眼中邪佞横生,说道:“你还没回答本座,既不像人又不像鬼,你是个什么东西?”
染玥灵脑袋抬得太累,站了起来,脚步虚晃,怼道:“你才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不就是……多喝了点儿酒吗?她还没醉,能听懂对方是在骂她!
湮麓一噎,不跟酒鬼斤斤计较,在树上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对她还挺感兴趣的,一个活人,身上哪来的那么重的阴气?
染玥灵比划了两下,正打算说自己不会爬树,梅应钰的身影却出现在不远处。
“玥灵,”梅应钰瞬间来到染玥灵身侧,抓住她的手,不善地看了湮麓一眼,“魔君怎会在此?”
湮麓扫兴地看了看梅应钰,丢下一句“走了”,便扬长而去,将重重禁制视若无物。
梅应钰颇为头疼地看着染玥灵,若不是因为她身上阴气太重,他也不至于如此提心吊胆。
……
翌日,清晨。
“什么?你怎么会想要修炼?”梅应钰很惊讶,他从未考虑过她想修炼。
染玥灵想说,她不愿意永远只做一个凡人,她想修仙,不希望再过几十年,梅应钰依旧俊美,而她……已经迟暮。
顿了顿,却只说:“我想像神君一样,保护天下苍生。”
她不能表明心意,天条律令不允许他妄动凡心,何况堂堂司战神君也不是她能肖想的。
所以,那个月夜,他胡乱撩拨她的心湖,她才会那么恼怒。
梅应钰轻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不必了。”
染玥灵瞳孔一缩:“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允许她修炼?
她知道自己这是贪婪,衣食无忧,一世安康,已经是他的大恩大德。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她不甘心只做一个凡人。
如果只是做一个凡人也就罢了,但是她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她已经年迈,而他将她抛诸脑后的情景。
她的心会很痛,很难受。
梅应钰沉默下来。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教她。
她体内的怨气是一个变数,他担心她会失控,未知就代表着危险。
他并非是要将她牢牢控制在掌心之中,而是因为他的天职就是守护六界。
让她别太贪婪这种重话他说不出口,亲口告知她你是一个祸端这种伤人伤己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就只能沉默。
染玥灵失魂落魄地坐在池塘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着鱼食。恶魔总能听到人心中的渴望,然后闻讯而来。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水面浮现,染玥灵被吓了一跳。
“你想修炼,是吗?”恶魔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谁?”染玥灵警惕地环顾四周。
恶魔说道:“我在你的心里,我是你的心魔。”
染玥灵被这声音所蛊惑。
……
十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若无它事,本尊便先行一步。”梅应钰冷冷的道。
染玥灵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恭送神君。”
梅应钰有些心烦意乱,一言不发,当真徒留背影。
她鼓起勇气站在他的面前,却只得到了他的冷漠。
她努力修炼,羽化成仙,何错之有?
如她所愿,她可以长生不老了。
可为何?为何她的心会如此痛?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她站在原地,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热泪滴落,从滚烫到冰冷,最后跌在地上,碎裂消弭。
数日后,司战神殿,庭院,傍晚,暮色深沉。
“你够了没有!”他勃然大怒。
桌子被拍得粉碎,一株鲜活的被好好栽种在琉璃花盆里的紫君花掉到地下,摔了个粉碎。
染玥灵吓得跪在地上,没有了刚开始把紫君花捧到他面前时的兴高采烈。
“对不起,神君,我知道错了,对不起,神君莫要生气……”
她连连磕头道歉,眼眶和额头一样红。
明明她也是一位仙子,又何必到他跟前找罪受?
梅应钰看着她,怒火夹杂着心痛,紧紧皱起的眉头里是她不敢触碰的深沉。
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梅应钰亲手将她扶起来:“玥灵,我只是……”
“担心你”三个字怎么都无法出口。
他有什么资格担心她?!
担心她?那她受伤时他又在哪里?!担心她?那她痛苦时他为何视而不见?!担心她?他有什么资格担心她?!
放任她爱上他的人是他,因她修炼而恼怒的人也是他,察觉自己妄动凡心而翻脸无情的人还是他,将她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的真心摔得粉碎的人依旧是他!他有什么资格担心她?!
一株紫君花,就算是赔上她的性命也换不来。
他恼怒她修炼,说到底还是他的控制欲和私心在作祟!若他只是为了保护六界,那既然她不会危害六界,他为什么还要恼怒她?
他知道自己动了心,便决定远离她,可是远离她就够了,他凭什么还要给她个冷脸?凭什么对她发火?
何况,面对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起码应该知道感激!
他是病态的、癫狂的、自私的、扭曲的、丑陋的,根本配不上她的爱!
何况紫君花有灵识,谁会愿意把自己的血肉给别人入药?只能强取豪夺。
而染玥灵找来这株花,不过是因为有人传言,说梅应钰境界卡在了瓶颈上,需要奇花异植来辅助他参悟大道。
区区一株花,能参悟什么大道?!这根本就是胡扯!偏生她就信了!
染玥灵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感到手足无措:“我……你……神君……我没事……”
梅应钰抿了抿嘴,一把抓住她的手,用神力为她探伤。
竟是这样!无尽怒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知是恨她如此不爱惜自己,还是在恨他对她如此冷淡将她逼成这样?但在看见她卑微而祈求的神色时,瞬间只剩下满心的痛楚与内疚。
她经脉尽碎,内力散乱,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只凭一粒玉丹护住心脉。只要药效一过,她随时有生命危险。
梅应钰不由分说抱起了她,将她送回她十年前居住的院落。
他一直一面对她冷漠,另一面却在挽留她曾经留下的痕迹,即使她搬了出去,这院子他也一直在打扫。
他一面在惩罚她的任性妄为擅自修仙,也一面在惩罚自己。
神仙的清规戒律,他都犯了。
而她想要修仙,又何错之有?
染玥灵被吓了一跳:“神君……”
梅应钰低声道:“别动,都不看看自己伤成了什么样子?”
染玥灵微微失神,鼻尖萦绕着一股寒梅清香,令她心安。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贪恋的望着他的脸。
真好。她这般想。
梅应钰将她放在床上,输送内力给她修复经脉,又小心翼翼给她上药,取来丹药喂她服下,又叮嘱她好好休息,方才离开。
已经傍晚,梅应钰久久伫立在院中。
天条律令不是轻易可以触犯的。
可是,他后悔了。
触犯天条律令又如何?
墨守成规最要不得。
既然是真心相爱,他愿意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天不遂人愿。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天地间阴气大盛,怨气翻涌。
染玥灵这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病恹恹的,今天难得有精神了,刚好梅应钰又有空闲,便提议去人间走走,权当散心游玩。
又是吃又是喝又是玩儿的,染玥灵很是心满意足。
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沾染人间的烟火气了。
渐渐入夜,街上越发热闹起来。
染玥灵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摇着拨浪鼓一脸兴奋。
正玩儿得开心,突然间,染玥灵整张脸皱在一起,僵在原地就不动了。
梅应钰一急,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鬼门大开,阴气暴涨,染玥灵身上的怨气也随之暴动。
一看染玥灵的神色不对,梅应钰大骇:“玥灵!玥灵,冷静!”
没人知道她与恶魔做了什么交易。
她失控了,被怨气侵蚀,变成了只知道杀戮的活尸!
染玥灵突然发难,打了个梅应钰措手不及,硬生生被她从肩膀上咬下一整块血肉。
梅应钰跟她打了起来,竟然打得不分上下!
百姓惊慌逃窜,被误伤的、被染玥灵故意杀死的,数不胜数。
染玥灵打起来根本不要命,梅应钰却不敢伤害她,处处受制。
直到天明,她才晕死过去。
梅应钰惊慌失措抱着她飞回神界。
“神医!救人!”
……
“她是祸害,必须死。”诸神都这么认为。
她的身上有恶魔的烙印,她的灵魂里有随时都会失控的怨气,她还得到了司战神君的心。
司战神君不能死,而且罪不至死。
染玥灵的身上反而背负着人命。将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才是上上之策。
将她的死亡归咎于紫君花,最合适不过,她之前不就去过极寒之地取过紫君花么?
染玥灵被人打晕,带往极寒之地。
诸神伪造出打斗的痕迹,栽赃嫁祸于紫君花。
染玥灵半醒之间,只感觉四肢逐渐变冷,等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来了。
鲜血汩汩往外流,映出一片刺眼的猩红,在雪地里显得格格不入。
待梅应钰找到她时,那里只剩一具尸体,一具僵硬而没有丝毫暖意与生机的尸体!
“不——”他发了疯般冲上前。
他只希望她能睁开双眼,再看看他,再看看这个世界!
好不容易找到她的踪迹,尚来不及欣喜,就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他紧紧拥她入怀。
她的身体又冷又僵,他希望她可以回暖,用体温、用术法,即使明知不可能,即使明知是徒劳,也想紧紧抓住那渺茫的希望。
或许,不是希望,而是奢望,渺茫的奢望。
眼前一片模糊,唯有一株紫色的花在不远处摇曳,血红色的茎叶格外醒目。
他呆呆的坐着,将头埋在她的颈边,眼泪无声无息汹涌而出。
梅应钰身上点点光芒溢了出来,然后没入她的身体,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疲惫不堪,昏昏沉沉陷入昏迷。
一个冰蓝色的身影缓缓浮现。
冰蓝色的长发,银色的双眸,覆着半面冰晶面具,露出弧度优美的下巴,皮肤清冷,冰蓝色的衣袍,白色长靴,长身玉立。
他喃喃道:“这便是世间……七情六欲?”
与极寒之地漫无边际的冰冷截然不同,他能看到一种截然不同的热烈和坚定。
作为一个局外人,他有些嫉妒梅应钰了。如果换做是他,绝对不会让她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
正当他施法准备救人的时候,一个老人出言阻止。
“王子殿下,莫要胡乱插手。”
她用权杖挡在了他面前。
“精灵族一向与世隔绝,王子殿下不可轻易与外人产生纠葛。”
“老身之前便不赞同王子殿下将自己的分身赠与旁人,王子殿下一意孤行,也应该适可而止。”
他平平淡淡地说道:“我只是顺手救一个人罢了,长老也管得太宽了。”
她一噎。
寒绝月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权杖,在他冷眼旁观了这么久之后,终究还是选择了救人。
他捏了个诀,将染玥灵的魂魄封印在她的尸体内,然后重新修复她腐败的躯壳,再唤醒她的意识。
做完这些,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老人叹了一口气,也隐匿了身形。
染玥灵感觉自己全身发僵,意外看见了梅应钰苍白的脸庞,慌慌张张施法要救他,却发现自己一点法力都凝聚不起来。
“神君!神君!神君,醒醒!”
染玥灵摇晃着他的胳膊。
梅应钰睁开眼睛,一边坐起来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玥灵,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你……”
突然,他瞳孔一缩。
神君没事。染玥灵松了一口气,又见他神情不对劲,便说道:“怎么了?”
梅应钰一把抱住她,浑身轻颤。
她身上血迹斑斑,那不是梦。
染玥灵纳罕,追问了几句,他却三缄其口。
因为他的隐瞒,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
司轮神君清琅夜隐晦地提醒梅应钰,不要让染玥灵在诸神面前露脸,梅应钰只能将染玥灵困在司战神殿里,让染玥灵不得踏出司战神殿半步。
同时,魔界发动了战争,神魔大战一触即发。
染玥灵却性格大变。
“放我出去!”她不是第一次强调这件事了。
梅应钰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他有心无力地说道:“听话,我不会害你。”
染玥灵将能摔的东西全都摔碎,暴跳如雷:“放我出去!!!不然就滚!!!我不想见你!!!”
“将我关在这方寸之地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囚犯!更不是你的禁脔!宠物!!!滚!!!”
这还是染玥灵吗?
一个花瓶直接砸到了他身上,他回过神来。
梅应钰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慌慌张张地走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告诉她说,漫天诸神想要杀她?
这不是逼她抛弃神界、抛弃他吗?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后悔了。
她感到无助、愧疚。
于是,她备好陈年佳酿,在院中边喝边等。可是,直到夜里,他都没回来。
这是第多少次了?第多少次她等他,却一直等不到他?
魔气在染玥灵眉间萦绕,逐渐压制住了她身上的仙气。
梅应钰,你真的好狠心。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魔气大盛,终究堕入魔道。
红梅纷纷扬扬,在月下幻化做灵蝶,疏影,静寂,在破碎的月光里留下斑驳。树下的石桌上趴着一个醉如烂泥的魔族女子。
黑色的人影凌空而来,伫立在女子身侧。
两次相见,竟然都是在她喝醉的时候,这缘分还真是微妙。
“喂,醒醒!”
染玥灵醉醺醺地抬头,眯了眯眼,看清来人后,道:“好久不见。”
这丫头记性倒是不错,时隔十年还能认出他来。
湮麓戳了戳她的肩膀:“你怎么醉成这样?”
染玥灵晃了晃。
只见下一秒,“哇”的一声……
赫然吐了湮麓一身!
湮麓脸上立即黑了一大片。
该死!
湮麓按捺住杀人的冲动,一边磨着后槽牙一边捏了个诀,将衣服清理干净。
湮麓反复告诫自己,不要与一个酒鬼斤斤计较,这才平复了心绪。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湮麓深吸一口气。
染玥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与你无关,也不用你管。”
不识好歹。
湮麓脸色一黑,心想。
他并不放弃,直切主题:“不如与我回魔界吧,神界容不下你,敌人的敌人就应该是朋友。何况,你现在是魔族。”
染玥灵似乎立即清醒了大半:“朋友?!你算哪门子朋友?!”
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脸上立即浮现起了愤怒:“滚!!!你一个魔君,大半夜跑来神界做什么?”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归于消失,突然,她又像发疯了一般向桌上一推,桌上酒盏碎了一地。
疯婆子!
湮麓语气一冷:“你看看你自己,你还是神仙吗?”
染玥灵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是漆黑的。
他静静上前,拾起碎片,略施法术将其恢复,重新放在桌上。
染玥灵怔了怔神,继而苦笑道:“也罢,我便随你去魔界。”
……
之后的五个月,倒也过得比较安逸,对于她的无名怒火,他只是一边在心里编排她一边表面上一味包容。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斜斜洒在红衣女子的身上,女子坐在秋千上。
她的身后,湮麓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推着秋千。
“如何?考虑好了没有?”湮麓一挑眉,问道。
染玥灵去忽然叹了一口气:“我累了。”
湮麓并不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僵持了许久,染玥灵抿了抿嘴:“你有什么目的,说吧。”
于是,他也不再隐瞒:“想不想和本座一统六界?你我联手,本座需要你。”
染玥灵垂眸:“我对权力没兴趣。”
“可是,若你做了六界之王,又有谁敢伤害你?别忘了,你曾经受的伤。”
染玥灵皱起了眉头。
“人善被人欺,抛却你那脆弱不堪一击的善良吧!”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喃,言语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何况你现在是魔族,神界早就容不下你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染玥灵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推开他的脸,说道:“你冷静点。”
湮麓站直了,他的目光澄澈而无辜:“我很冷静。”
染玥灵轻轻晃了晃脚尖,没有搭话。
她这是……同意了?湮麓皱了皱眉,弄不清她的想法。
与他再次相见,是在战场上了。她的身份,已经是魔界魔君。虽然魔界真正的掌权者是湮麓,但是她一样没少做危害六界的事。
神界都在说,当初就应该让她灰飞烟灭。
时隔两年之久,看见所爱之人,她心中平静得可怕,无任何波澜。
“玥灵……”他唤她的名字,如同那无数个梦境。
染玥灵充耳不闻,她坐在步辇中,随手剥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要参战吗?”湮麓问道。
染玥灵敛下心神:“我就看着就好,隔岸观火。”
湮麓看着她:“你的心还是不够狠。”
“随你怎么说。”染玥灵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湮麓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飞身加入战场。
梅应钰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凝结为一个字——
“杀——”司战神君一声令下,率先与湮麓交锋。
“杀!!!”身后战士千千万万,同魔军浴血奋战。
又是一场厮杀。
她早就没有了悲天悯人的情怀。
她微微有些晃神,仿佛就在昨日,也许已经很久,她为了他在私下没日没夜拼命修炼。她用贪婪与恶魔做了交易,她付出贪婪,恶魔给她修炼的秘术。
恶魔说,她的贪婪,是上好的食物。
她清晰地记得那种将七情六欲从心脏里剥离出来的疼痛,却为了他一一忍了下去。
临到最后,换来的只是他的冷漠绝情,不由觉得可笑而可悲。
多少个午夜梦回曾记起他的温柔,又有多少个午夜梦回想起他的残忍,如今再次相遇,却没有一丝情绪。也许是已经麻木了,也许是早就放下了。
突然,染玥灵瞳孔一缩。
不!他不能死!
下意识去为他挡去那一掌。
梅应钰大骇,一把揽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子,身体不住的颤抖。
鲜血染红了天际。
湮麓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怒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染玥灵勾起苍白而讽刺的笑,一字一句,字句诛心:“你真的以为,我很傻吗?傻到任你欺骗?”
湮麓从始至终都在利用她,利用她体内的阴气,炼造阴兵。
所以这场大战,神界本该必败无疑。
艰难的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渐渐模糊的脸:“神君……”
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累了,好累好累。
当第一个生命消失在她手里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但是她没有去做什么改变,她想,就这样将错就错也很好。
如果她再去找梅应钰,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刁难,更无法预料魔界对她的态度,到时候里外不是人,她不愿意再去应付那么多了。
她挣扎着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那是她做梦都在思念的人。
她终于愿意直面自己的心,却是在这种时候。
染玥灵喃喃自语:“如果……能再听你弹一次琴,那该多好?”
弹琴,谈情,她并不懂音律,只是心悦他罢了。
湮麓那一掌是下了杀招的,她舍不得他死。
梅应钰双目通红,见她越来越吃力,伸出正在颤抖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玥灵乖,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你肯定能好好活着……别抛下我,求你别再抛下我……祸害遗千年,你不能死……”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谁听,就那么喃喃自语着。
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双唇不断翕动着,却只剩一片空白。
湮麓忽然发觉,原来他已经动情,虽不至灵魂深处,却足以让他疯。
他竟然在嫉妒,嫉妒梅应钰能抱着她,嫉妒梅应钰得到了她的真心。
梅应钰的血泪顺着脸颊滴落到她的手上,下一刻,她的躯壳随着灵魂化作了光与尘埃。
梅应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玥灵——不——”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了。
湮麓捂着胸口,那里仿佛有什么碎裂了,浑身一软就跌坐在地。
周遭,战火依旧。
世人皆知,那场大战,魔界大败,因为湮麓的不抵抗。
世人皆知,司战神君梅应钰自那场大战之后就疯了,为了铸一把琴,把自己的魂魄都赔了进去,落得魂飞魄散。
那把琴叫做断肠琴,无人弹奏空响三百年,闻之者无不落泪,三百年后便消失无踪。
世人皆知,湮麓归隐山林,再不曾出去。
……
三百年后,冥界,忘川河边。
染玥灵醒了过来,哭得撕心裂肺。
她记起来了,她是去渡劫的,渡情劫。
她死了,还能复生,因为她是冥界的公主——明昭。
可是梅应钰活不过来了。
爱至深,伤入骨,这才仅仅是三世情劫的第一世。
后来,人间多了一个傀儡人偶,她的五官和前任魔君染玥灵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谁将她的面容雕刻成这样。
这个人偶,是在七月十五中元节子时时分幻化为人的,所以她给自己取名为子时。
不知为何,她天生就有一种修炼成仙守护苍生的执念,甚至拜入毓眉山悯释宫在悯释仙君座下修炼,和其他的精怪追求潇洒自在的观念几乎背道而驰,所以她并不受其他精怪的待见。
不过无妨,她从未在意。
……
月光温柔缱绻,轻飘飘流泻下来,落在红梅的花瓣上,裹挟着花香,寒风一吹,就消散在了悠扬的琴声中。
小雪也轻飘飘的,飞过轻飘飘的纱幔,落了几点在他的衣袖上。
壶里还煮着酒,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酒香飘散出来,引着香的花,勾着花的香,在小小的温暖的亭子里,遍地生香。
她试图看清楚弹琴的人是谁,却仿佛眼前蒙了一层雾。
终究还是被遗忘在梦境深处。
“神君,神君……”她无意识翕动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神君”两个字,却听不真切,只能含糊不清地听到几声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