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而息,天边染上赤熹,树影斑驳成溪,灯火未泯是希。
“兄长定要平安归来。”昨日小妹莺音萦绕耳畔,温岑把头没入水中,今日即他出征,战场杀戮凶残,每回离家他都不敢想象结果如何。仰头浴水顺势滑过优美的曲线,温岑呼出一口浊气出浴。
温熙清早更衣,偷看温岑练完武后,回屋将木匣子中绣的香囊拿出,玉手轻轻抚摸,里头绣的是她对温岑的挂念不舍。
“小姐,温少爷就要走了……”
温熙推开屋门朝外走去,脚步愈快见温岑背影,她柔声道一句“兄长”,温岑的身子怔了怔,回头见小妹不舍情切,温熙见状连忙将香囊递出挂在他腰上,泪水不争气的滑过脸颊滴落,温岑伸手拭去紧紧拥人,温热的气息打在温熙耳边。
“等哥哥回来。”
正好此时柳瑶赶到,对温熙一番安慰。“熙儿,你且放心,本小姐定与温兄平安归来。”
温熙弯眸擦去眼角余泪,淡笑“嗯,一路————小心。”
次日,晨光微熹,温熙一早便来到寺庙为兄长祈福,她紧闭双眸,睫毛微颤,心中唯念兄长平安,试图以此感动苍天。身旁何时多一人温熙也不知,微风拂过,严屿静静的看着身边人,娇小面容是胭脂遮掩不住的憔悴。寺中师父让二人抽签算命为求心中慰藉,温熙与严屿同时出手擦过,拿到签后温熙迅速收回,这才注意身边的男子,她微微点头示意,严屿淡漠着一张脸,仿佛丝毫不在意,看着手中的签。
温熙深吸一口气,注视手中签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上签。对此,她也对严屿的签底感了兴趣,“不知公子是否与意相合?”
严屿深邃的眼眸微微倾斜看着温熙。“合与不合,本王从不信天命。”随之他将手中的签子扔回竹筒中离去。
温熙这才意识到他的自称,整个京城能这么自称还是这样淡漠的性子,恐怕只有一人————当今圣上之子,也是当今太子,严屿。她刚才竟与严屿搭话,摇头不再乱想,起身准备回温府。
上了马车的严屿,回想刚才手中扔掉的签底,一脸阴沉,“下下签”,他的运气一日既往的差。掀开帘幕正好看见温熙出寺庙,眼神闪烁几分又黯淡下来,思索再三,严屿下了马车直直的向温熙走去,温熙一眼便看见严屿朝自己走来,莫名有种压迫感使她心脏跳跃飞快,严屿走到温熙面前,细细打量着她。
“刚才小女眼拙,不知是太子殿下,小女给殿下赔不是。”她以为严屿是来找她兴师问罪,被他这样盯着温熙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保持笑意。
“姑娘芳名?”严屿对上温熙那双尽是柔意的眼眸,双瞳剪水,这番笑意刻在严屿眼中,脑海中,久久散之不去。
“小女名温熙。”清风拂面吹乱发梢,温熙轻轻将发丝别至耳后,她不知严屿为何与自己搭话,也不敢揣测太子的心思,静静等待严屿开口。
“赔礼,总要拿些诚意。”严屿淡淡开口,“本王喜你头上玉簪,你若赠予本王,既往不咎。”他修长的手指指温熙头上的簪子。
温熙错愕的取下簪子,还记得这玉簪是自己十四岁生辰兄长亲自寻块上好玉髓打出来的。她将玉簪轻轻握在手心,有些为难。“殿下,是小女之过,可这玉簪对我十分重要,方可寄存于殿下,算小女欠殿下一份人情,殿下若开口,小女在所不辞,只望殿下有朝归还。”
严屿愣住,她温熙眼中的坚毅被他尽收眼底,他不禁烦躁,什么玉簪如此重要,难不成是心上人相赠?他不耐烦的抽走玉簪,“你莫后悔。”遂离去。
望严屿离去背影,温熙朝他叮嘱。“小女不悔,还望殿下早日找小女兑言。”她不确定严屿到底有没有听见,只是就这样把兄长的心意随意交给他人,她不安。
今晚温岑便打算夜袭敌方阵营,听手下策略,他摘取最有利的方式,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带战士们早些归家,他无意摸到腰间香囊,脑海出现温熙的笑颜。
“敌方兵力远不及我方势力,今夜东风相助,一把火即可断敌方军粮,杀人先诛心。”
“话虽如此,夜探敌营说来容易,如今你们谁能保证潜入敌营,一把火就能烧了他们的军粮,若是失败被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战士们冲上去也挽回不了你们的性命。”
营中一片沉默,战争便是如此残酷,可谁都不愿做出头鸟,只身赴死。
“本小姐能够保证。”柳瑶站出义正言辞的说出这句话,“我不能让我的士兵们去送死。”她眼中是熊熊烈火,是大义炳然。“何况,父亲从小教我习武,本小姐的能力,这几日并肩作战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去,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去胜算都要大。”
“柳将军所言极是。”回神过来的温岑终于开口,“如此,我便与柳将军一同夜袭敌营。”温岑看着手下议论纷纷,大抵是在担心他若有去无回,营中便群龙无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温岑看向柳瑶,柳瑶微微一笑,她知道她拗不过温岑,“愿与温兄并肩作战。”他们的默契,也几乎无人能敌。
二人换好衣裳,先探敌营情况如何,后相视点头冲上去解决落单的敌人,分开寻找军粮。以温岑多年的战场经验,他很快找到军粮的藏身之地,只是周边众多把手,即使他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正当他打算撤退,柳瑶从他身旁经过,对温岑露出一笑。温岑瞬间明白她是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把手的士兵,可她一人如何全身而退,温岑正想拉住柳瑶时,已然来不及。
没办法他只能先硬着头皮把剩下的人解决然后一把火烧掉军粮,随后往柳瑶的地方追去。周边伺机而动的士兵,看见明火便明白温将军他们成功了,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战场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柳瑶将士兵们引到林中,她笑了。“我既来也,便未想过活着回去。”敌兵手持长枪,而她为行动方便只有一把匕首在手,那匕首上还沾着嫣红鲜血,其中一把长枪刺伤柳瑶的手,匕首也被打落在地。
“束手就擒吧,一介女娃也敢上战场。”
战场,柳瑶从小就不喜战场,她爱吃喝玩乐,爱山水风光,爱自由,她从小习武,只是因为温岑是个武痴,她只有在与温岑商讨武术时,她才能与温岑多几句话,她好想同温岑一起赏山玩水走遍江湖。
柳瑶爱温岑。这份情义却是她永远不愿说出口的秘密。
长枪刺入柳瑶纵身一跃,轻蔑一笑。“谁说女子不如男,我柳瑶战死沙场,不悔!”长枪杨起,柳瑶顺势跃上树梢,她知道这坚持不了多久,她需要想别的办法。
底下的人已经按捺不住,被一个区区女娃耍的团团转,为首一人一脚踹上树,柳瑶明显听见枝干碎裂的声音,“不好。”她重重摔落在地,长枪刺入肩膀鲜血飞溅,她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柳将军!”温岑姗姗来迟,围着柳瑶的士兵没有防备一个个被击倒在地,温岑杀人从来一剑封喉,丝毫不拖泥带水。“可还好?”温岑扶起柳瑶,周边已然没有威胁。
“死不了。”柳瑶虚弱温笑。
温熙执笔落下书信一张又一张,没有一封令她满意。“也不知兄长如何了。”温熙缓缓叹一口气,拿起旁边书卷。
外面响起嘈杂声,温熙听见无暇观书,正打算出屋询问温岑却抢先一步,“哥哥?”见温岑面色凝重,温熙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柳将军受了重伤。”温岑开口,止住这些日子对温熙的牵挂。
温熙当即明白救人要紧,她虽早有心理准备,但手提药盒看见柳瑶的伤势时还是大吃一惊。忙活一天一夜,总算有好转,温熙也松一口气。
回屋便见温岑趴在书案上手中还握着温熙写的信,她知道兄长一定看见了。温熙坐在温岑身旁,玉手亲亲拨弄他的发丝,和他皱起的眉头。温岑也在此刻醒来,一时间温熙不知说什么好,便道:“柳姑娘已无大碍。”静寂片刻,温岑揽人入怀。
“熙儿,我回来了。”
东阳捷报让严屿的眉间也松了几分,手中笺中名列“温岑”二字,他忆起寺庙相遇,心中仿佛少点什么,从怀中掏出玉簪小心翼翼抚摸着。“本王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他勾唇一笑,眼中多的是笃定,他执笔写下“情还玉归,邀姑娘花灯夜一巡。”遂叫下属送往温府。
温熙虽不解,可簪子她必须拿回,只好梳妆打扮一番赴约,柳瑶进屋见温熙与平日不同难得精心打扮,笑嘻嘻:“我们熙儿今日是怎么了?”
温熙莞尔一笑知道她是在拿自己打趣儿。“你伤势如何了?”
柳瑶摆摆手,“无妨,打扮的这样好看,不会是去见情郎吧。”她目睹温熙容颜芳华,大家闺秀惹人疼爱。“我们熙儿怎生得这样好看。”柳瑶忍不住捏了一把温熙。
温熙笑着不在意她说的话,看她装束齐整,腰间佩剑,“你可是要回柳府?”
柳瑶一怔,随后笑道,“不错,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
“是我应当做的,柳姑娘路上小心。”
花灯夜烛火通明,街上嘈杂热闹,温熙站在寺庙旁的姻缘树等待严屿,姻缘树旁挤满了人,正当温熙被拥挤的愈来愈远时一只慷锵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
“见过太子殿下。”温熙站稳同来人一礼。
严屿收手背后,悄悄握拳“不必拘谨。本王还从未见京城如此景象。”他勤勉于朝政,皇室明争暗斗,从未有闲心雅致止步观赏何处景色,如今他甘愿弃朝政不顾,只愿见温熙一面。他将玉簪归还予她,他的眼底有几分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柔情。
“殿下若不嫌,小女陪殿下逛一逛。”重得玉簪,温熙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她记得她还欠严屿一份人情,如今就当是还予他了吧,她把玉簪釵回鬓边,又平添几分姿色。
严屿一改往日冷漠,笑的温柔。“再好不过。”
他们走在热闹的街市上,温熙想方设法的逗严屿开心,严屿也未曾感受过这般夷悦,他看见摊上的簪子忖她正合适,他付了银钱去寻那个熟悉的背影,一转眼却看不见温熙,他万分焦急,四处寻找。
温熙笑着出现在严屿身后轻手拍拍他的肩膀, “殿下,你一定未尝过这里的糖葫芦吧。”温熙手持糖葫芦,懵懂铜铃般的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
严屿抱住她,他们重逢于姻缘树下,寺中的僧人点起烟火,烟火升起在天穹中绚烂散漫。
“温熙,做本王的王妃吧————”
刀鞘刺入胸膛,人群恐慌,严屿回头几位黑衣蒙面人已然寻他许久,十几余年,他从未放松警惕,是今日他贪图笑颜忘记他的处境。
“殿下!”严屿倒在温熙怀中,来不及思考他刚才的话,她看见几位蒙面黑衣人束手无策。一直处于暗处的温岑此刻拔剑而出,以他的身手对付这几位绰绰有余。
“带他走。”
温岑的出现是温熙的救命稻草,她艰难的揽着昏睡过去的严屿花灯节夜,她找不到医馆,只好带回温府自己医治严屿,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回温府的途中又出现几名黑衣人。
“熙儿,带太子殿下走。”花灯节夜柳瑶本想邀温岑一起许灯愿,可却看见温岑一人偷躲在暗处,她好奇心使然一路上跟着温岑,只是不知何时跟丢了。“放心吧,本小姐已叫援兵,温岑也会没事。”
温熙点头,带严屿回温府医治。
见二人离开,柳瑶释然一笑,面对围上来的黑衣人眼神变的狠戾。哪有什么援军,她只不过想让温熙没有后顾之忧,她之前在战场上受的伤还未痊愈,算算时辰她也能撑到温岑赶来了。刀刃刺伤她的肩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毫不留情出剑割伤敌人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刺穿一人心脏,黑衣人见势一剑插入柳瑶腹部,一口黑血吐出,她转身割伤那人,身后又被捅伤一剑,刀剑划伤她的脸颊,满身鲜血淋漓,柳瑶毫无章法的挥舞剑鞘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像一朵充满荆棘的野客,她用剑支撑着身体,黑衣人已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她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温岑。
“温兄……”她挤出最后两个字,身上的疼痛让她的泪水不止,从始至终,她对温岑的半分爱慕,他真的感受不到吗?如今这番死去,她也……好不甘心。
温岑解决剩下的麻烦,柳瑶已经没了呼吸,他让人将柳瑶的尸体送回柳府好生安葬,柳瑶是她唯一所敬佩的女将军。
严屿对温熙动情,与温熙在一起让他忘记他所背负的使命,他是当今太子,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他的一时疏忽就会丧失多少人的性命。严屿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端着药碗的温熙,他的嗓音沙哑低沉,“温熙,本王的话,你可还记得。”
本想嘱咐严屿他现在还不能随意起身,可听见他的话,温熙也知道她该和他有个了断。“太子殿下,小女一心只想找一郎君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小女不配在太子殿下身侧,太子妃位是殿下高看小女了。”
严屿将汤药一饮而尽,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生于一户平凡人家,他连想和心爱女子多待一刻都身不由己。严屿起身,伤口再次裂开纱布渗出鲜血染成殷红,“叨扰温姑娘良久,另,温姑娘的救命之恩,有朝本王会将谢礼送至府上。”不再留恋,他该回他的牢笼,解决余下琐事。
温岑将柳瑶厚葬,回温府见温熙的第一眼他便质问,“你与太子是何关系?”他已经几日没有好好的合过眼,如今的他眼红的有些可怕。
温熙见他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记得儿时她常常因是温府捡来的女娃受人欺负,温岑护在她身前,告诉她。
“我会永远保护你。”
温家本就是一带文职官,只因为温岑为了保护他的妹妹,他便从小习武,克制自己从不松懈,温熙对他一笑,他的心都快化掉,温熙的笑容总有一种渲染力,让人挥之不去刻在心上。温熙总是因为温岑练武时会受很多伤,便为兄长研习医术,让他少受些罪。
“太子殿下他……我与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毫不相干,形同陌路。”
温岑一拳打在温熙身后的门框上,他清楚的看见温熙眼中的失落,“你心悦他?”他眉头紧锁。
温熙连忙摇头,“我从未心悦他。”她看向温岑的眼神如此坚毅让温岑都不禁怔住,可随后她的眼中隐忍着泪水,“哥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柳姑娘至死都没有告诉你,她心悦你。?”她看的出,看的真看的切,柳瑶看温岑的眼神和旁人不一样,他们的世界温熙看起来好像个外人。
“你……你提她做什么?”温岑心软,修手抚上她的脸颊,拨弄她的碎发。
温熙恼羞成怒,“因为我也和柳姑娘一样,我心悦你。”她忍不住大哭起来,她爱上她的兄长,她大逆不道,她的小手握拳无力的锤在温岑的胸膛,若柳瑶还在,她宁愿永远把这份情埋在心中,看着温岑与柳瑶长相厮守,“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爱上你,哥哥,对不起。”
温岑擦拭温熙的泪水,蜻蜓点水般亲吻她的朱唇,“温熙,我再也不想听你叫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