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院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城内行走,他已经真的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了。韩浩月不是傻子,很明显的苏九儿对其有所隐瞒,或者有所顾忌,不然怎么会对一个认错了的陌生人大动情感呢?如今这样也好,双方都冷静一下,这样也不会太尴尬。对于自己身世的问题,韩浩月很肯定对方知道些什么,只不过现在不能太急于纠结这件事,或者自己想办法去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突然,他看见了前边巷口人影闪烁,同时听见了人声嘈杂。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被一群人围着拳打脚踢,被其怒骂着“野狗”,而男子蜷缩成一团,死命地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本来他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毕竟也是人生地不熟。但见那男子不屈的模样,肮脏的脸上还有极其浓烈的不甘,让韩浩月动了恻隐之心。
他右瞳蓝光泛起,手指向巷口的桶,操控着桶里的水便甩向那些施暴的人。
“停下!”韩浩月一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在干什么!”
那些施暴者被污水淋了一身,愤怒地转过身,有人觉得眼前手中托着一团水球的少年有些眼熟,悄悄躲进众人身后观察思索。
施暴者们转移了目标,将怒火全部撒在半路杀出的韩浩月身上,一个个抽出小斧和小刀,面目狰狞地向他冲去。韩浩月不慌不忙,将手中的水球又往他们脸上一丢,使得他们视线受阻,纷纷向后一退。然后他助跑冲向前,一脚放倒了一个后,左瞳青光闪烁,青色灵气随着韩浩月左手的摆动凝固了那些还未来得及擦净脸上污水的人。再之后,一柄黑剑带着锋芒停在了最后一人的颈前。
那人这才想起,眼前的少年正是今日上半午和帝都女神苏九儿走在一起的男子。只不过这人好像并不像众人说得那么废那么软蛋,一手水灵一手冰灵使得出神入化。还有这柄黑剑,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师锻造的,带的剑气像能吃人喝血一样。
他胆颤地看着脖子前的黑剑,小心翼翼地求饶道:“阁下手下留情,我们不知道来的是九儿小姐的人,咱这就走……这就走……”
韩浩月没听他废话,只是微微偏头看向地上瘦弱的男子,问了一句:“怎么样,能自己起来吗?”
男子默不作声,艰难地爬起身后,将怀里的东西又收了收,打算走出巷子。
那些被放倒的人已经扒去了面上的凝冰,正打算继续冲向韩浩月,却被最后那男人的话惊得停下来脚步。而当瘦弱男子收拾怀里物品的时候,韩浩月很显然地看见了那些施暴者眼里渴求的目光。
“先生!这是个小偷!他偷了我们的神草参!就是那个东西!”最后那男人激动地一指瘦弱男子的怀里,似乎想要韩浩月作证,帮他们夺回来。可谁知瘦弱男子听了,狠狠地啐了一口鲜血在那人脚底,咬牙切齿:
“我不是小偷!这是我的!你们觊觎我的东西,你们才是强盗!”
韩浩月眯起双眼,似乎溅出寒意,手中黑剑也像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剑刃上寒气更甚,让那人慌得咽了咽口水。
“滚。”韩浩月收起黑剑,一脚踹开面前惊恐的男人,转身将瘦弱男子护在身后。
那些施暴者似乎心有不甘,正欲与之再斗一场,却被剑下捡出一条命的男人赶走。
瘦弱男子见施暴者全都狼狈离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和韩浩月说,就这样佝偻着身子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
“哎。”韩浩月很莫名其妙。明明自己是帮了他的,为什么感觉和自己有仇似的。
“我不会给你的,这是给我母亲养病的东西。”瘦弱男子停下脚步,微微偏头低声道。
好家伙,敢情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贪他宝贝的人。
“不是,我不知道你那包着的是什么。”韩浩月走上前,不管男子防备的动作,伸过手去握手,“我是韩浩月,昨日才来的天城帝都,现在在青玄学院进修。”
瘦弱男子确定了眼前少年的确没有歹心,低声道:“我没有名字,但是母亲叫我阿祁,她给我取名叫祁寒。”
“没有名字?”韩浩月愣住了,这个瘦弱男子和自己的经历真的很相似。只不过他有母亲,有牵挂。而自己无父无母,情感上逍遥自在,从醒来的那一刻脑子里只深深印着“韩浩月”这个名字。
有时候,有牵挂反而对底层穷苦人家是一件坏事。没有经济来源,还有人偶尔欺负他们为乐。若是生病或者受伤,连医治好的费用都不能支付。青玄学院里就有一个魔法师义务救助室,里面就是一些灵魔道的魔法师学徒自发组织的。说是义务救助,韩浩月还是觉得用穷人练手的几率更大。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与其毫无希望地死去,还不如让那些学徒试试医治,能治更好,治不好也没办法。毕竟人家已经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了。”
“嗯,我是母亲在一个冬天捡来的。她想尽办法把我放进青玄学院学习,但我是个废灵。”祁寒很低落。他突然从身后取出一把半臂长的镰刀,递给韩浩月看。
“我的斗灵是镰刀,我可能这辈子都是低贱命。”
韩浩月没有接过那看起来很粗糙的镰刀,他的眼神很复杂。
“想去我家看看吗?希望你没有歹意。”祁寒见他沉默了很久,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寂静。
祁寒住的地方很偏、很脏。破败的棚户区里有许多低矮的房屋,道路上坑坑洼洼,地上流淌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路边也偶尔躺着几个骨瘦嶙峋的人,他们甚至衣不蔽体,但也不在意了。
那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南房,屋子没有窗户,屋内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这样的房子一间挤着一间,给人带来无限的压抑感。
进了屋门,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霉味和刺鼻的药味。家里面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凳子都是缺了一条腿的三脚凳,墙壁因为熬药而变得黑黑的,夹杂着白的墨绿的霉斑,斑驳点点。
“你好像没有不适应。”祁寒见身后的韩浩月没有丝毫不适,略微讶异,随后朝里喊了一声:“母亲!阿祁回来了!”
“哎,回来啦?阿祁,这位是你朋友吗?”阿祁的母亲半坐在床上,腰下枕着几件衣服。这位母亲的脸上没有肉,罩着一层饥饿的青黄色的薄皮。凸颧骨,薄薄唇,身体又瘦又直,像根竹子。当她看见了祁寒身后的韩浩月,虽是穿着朴素,但他颈间的水苍玉让这位母亲觉得他肯定是贵族人家的孩子。
祁寒回头看了韩浩月一眼,难得的露出笑容,笑着说:“对,他刚刚帮我赶走了那些想要抢神草参的人。”
母亲一听,连忙想要从床上下来:“谢谢,谢谢大人啊……”
“伯母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韩浩月赶忙大步向前扶住那位母亲,让她躺回了床上休息。
祁寒十分熟练地从屋外打水。秋里格外凉爽,水都变得刺骨。打水的地方不远,但水井很深,这让瘦弱的祁寒提桶有些吃力。再加上秋季天干物燥,他的手掌也生了许多的皲裂。这么一桶水上来,祁寒手心里的裂痕全部绽开,染得井绳上都显满了鲜红。井绳上一处一处得褐色斑迹,显然是很久前就被染红的了。
熬药用的器具是黑色的小陶罐,里面还有一些药渣。祁寒将药渣捞出来沥干,放在门口的木架上晒干,在韩浩月好奇的目光下简单解释了一句“晒干下次用”后便继续忙了起来。
陶罐里装了半罐多一点的水,说是虽然药效可能不好,但能多喝几次。然后祁寒拿过火折子轻轻一吹,将火生起,将泡了水的神草参切成片放入罐子内,把水煮沸,灭了点火使火力小了些,又小火慢煎,便坐在罐子边拿起一些已经稀碎的药渣塞进一块白布里,针线缝制起来。
“药渣塞进布里做成枕头,可以醒脑安神、祛风散寒、安稳睡眠。”祁寒一针一线地仔细地缝着,时不时瞅瞅小陶罐下的火,估摸着药什么时候能好,而屋内还偶尔传出他母亲努力克制的咳嗽声。
韩浩月很想说,那些药渣已经渣得没有任何气味了,做成枕头的效果怕是也不大。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拆穿祁寒那最后的自尊心。
“我母亲说你应该是贵族家子弟,让我好好跟着你。”祁寒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微微笑着对着对面的韩浩月说,“她说你虽然穿着很朴素,但你脖子上的玉不是什么低劣货。”
韩浩月抿嘴停顿了一下,把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大概在我十五岁左右,从一醒来后看着整个世界我都觉得陌生。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自己的家,忘记了自己的家人。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的只有‘韩浩月’这个名字。甚至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属于我的名字,也许我是盗用了别人的,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慌张、我惊恐,我奔跑在这完全陌生的道路上。没有人帮助我,没有人关心我,甚至还有人想把我抓起来卖掉。幸运的是我逃掉了。”
“我睡过桥洞,睡过石砼,我和流浪狗争抢过地盘和食物。我吃过残羹剩饭,吃过泔水菜,在大冬天因为没有衣服而差点冻死在雪地里。从那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找到我的父母,当面质问他们,为什么丢下我。”
“你很幸运,阿祁,真的。你有个爱你的母亲,她花费自己所有的金钱让一个没有血缘的你去学院学习,只为了让你出人头地。而你也很孝顺,虽然你没有学出什么名堂来。”
说到这,祁寒笑骂了一句,作势要将手里的枕头丢向韩浩月:“去你的!”
“看样子你现在大概十八九岁,这四五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祁寒又问。
“是一个少年,他救济了我。”韩浩月眼神里流露出悔恨,“他带我去他家洗净,吃了我那几年来最饱最撑的一顿饭,然后给我找了一份在饭馆的杂工。”
“我吃住不成问题了,还有一点余钱,于是他托关系带我进了学校。”
“学校?也是学院吗?是哪个国的学院?”祁寒不太理解为什么韩浩月要称之为“学校”,以为他是其他国来的。
“对,我可以学习了,但我流浪那会儿得罪了不少同是流浪的人,他们时常堵我殴打我。”
“嗯?怎么会?为什么流浪者会欺负流浪者?你们不都是苦命的人吗?”祁寒很纳闷。他虽也生在贫民窟,但从他记事以来身边的人都很和善,怎么会对同样命苦的人大打出手呢?
“这就是人性。”
“没有人会因为你过得比他好而为你高兴。”
韩浩月叹了一口气,在祁寒奇怪的目光下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不知道是感叹祁寒的身世,还是在感叹自己,又或是感叹这个世界。
“祁寒呐祁寒呐,你命祁寒,我命祁寒,人心祁寒。”
“世界也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