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过去楚家的疯子一个一个都几乎死绝了。可楚修竹仍整夜整夜的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便是噩梦连连，梦里不是楚程就是母亲，有时是老宅后墙的狗窝，不过没有狗，只有条冰冷的狗链。
然后就会是楚程在梦里说话了。
他说自己东西应该紧紧抓在手里看牢，不然就会失去。
又笑道还是绑起来藏在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再好不过，不听话要逃就杀了算了，这样就再也不会丢。
后面就会梦见自己在杀狗，血将绳子染红。既而惊醒，失眠，如此往复。
后来他不再试图入睡，睡不着就去高处吹冷风，就着夜色将从前的事搬出来一段一段回顾。
他一点点回忆，想知道那条狗到底是怎么没的。梦做的多了，总疑心是不是真是自己杀的。
可他一点也记不起来。
他甚至记不清狗的样子，只记得它望向自己的眼睛，只记得那狗很乖从不咬人，也不乱叫，只记得……自己很喜欢它，甚至亲手为它搭了窝。
到底还是怕的，怕自己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被楚程骗着，杀了自己喜欢的狗，成了下一个疯子。
想不起来还能怎样，疯子已经死了。
总不能把骨灰挖出来问他。
只能沉默着望着夜空，一遍遍逼自己去想从前的事情，他不信他能一点也记不得狗的样子。
想着想着，便觉得过去的日子荒诞又可笑，愈发的不真实，却偏偏都是真的。
他在疯子没死前记得的唯一一点好些的回忆，便是学校后山废弃房子里的事。
记忆里的出场人物要么在哭闹尖叫，要么在胡言乱语，只有在那间房子里能得片刻安宁。
人越想记住的东西，总是忘得越快。
最后不过是又给梦境添砖加瓦，在那间屋外徘徊游荡，就是进不去。
他如今只想靠近许谭，多听听她的声音，多看看她，好叫自己不要忘得那么快，回忆再多留一会儿。
又或者……可以再多些新的记忆。
许谭既然又出现了，把他忘了就忘了，反正总是会再记起来的。
手链说到底算是他的，现在戴上了，那人就也一定会是他的。
楚修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面前的人估计都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他咬上了。
只是他不能再做第二个楚程。即使她与母亲的性格截然不同，也不愿有一点点的可能性是她变成母亲那样。
那样就再难找到下一份安宁了……现在得想想要怎么接近她。
—
孩子们大都被楚修竹的突然出现惊到，安静的包厢里一时间大家都不敢有动作，彼此握着筷子互看仿佛都在询问对方怎么不继续吃、你不吃我也不敢伸筷子。
餐桌上方气氛十分尴尬，许谭低着头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消化不良。
你看人组长家姑娘都不敢吃了。她瞥了眼咬着筷子眨巴着眼看起来很疑惑的小姑娘。
……背后怎么没动静了？许谭皱眉，那人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但她不敢回头确认。
难道在等她打招呼？回头随便整两句？其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吧？许谭沉思，但这是人家家长教育小孩的家事，也不好随便管吧？
等等几点了隔壁是不是快散场了？再拖拖没准儿有机会直接走？
她在心里点点头，决定装聋作哑不动如山。
这种情况下，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掠过许谭耳侧，许谭条件反射性缩头，眼看着那只手顿了顿，伸向桌子。
躲惯了不好意思。许谭尴尬地抿了抿嘴。
那只手拿起桌上装热水的保温壶，声音淡淡，：“其实这个姐姐说得也没有错，我确实没有守信。”
嗯，看来是个讲理的。许谭心道，就是离太近，声音引得她耳朵痒。
许谭连人带椅子往边上让了让，给出操作空间，不想对方一侧身，整个人往她刚腾出的空档里一钻，直挺挺地站了进来。
好家伙，挺瘦啊。
这会儿气氛倒是活泛起来，组长家姑娘又开始心无旁骛地进食。
“可是……为什么啊？”小男孩委屈。
男人找了个干净的玻璃杯边倒水边轻飘飘地答：“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给你看。”
”……“许谭沉默着收回对方讲理那句话。
楚修竹本想看许谭什么时候才会按耐不住回头先同他开口说话，可一直等不到动静，他等得实在是有些久了。
楚修竹难得好心主动开口缓解气氛，没想到许谭这么胆小会被自己伸手的动作吓到……她当年看人打架倒是面不改色甚至隐隐…还有点兴奋？
刚说两句就急着往边上躲，楚修竹挑了挑眉直接往里一挤，叫她躲，挨得更近。他恶劣地笑了，余光瞥见许谭的脸色和微微蜷缩的动作，突然想起许谭胃不是很好。
现在这样估计是被他弄出来的……果然还是不能在吃饭的时候。于是他在桌面上找了个干净的杯子倒水，一边敷衍仍然对巴啦啦小魔仙执迷不悟的楚望。
好好的小男生，看什么巴啦啦小魔仙，幼稚。楚修竹皱着眉心道，吵死了，怎么还不把这群小孩领走。
包厢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位家长站在门口冲里面的小孩们招手：“吃差不多了吧？走走走，咱都去游乐园玩儿，你们爸妈都等着呢！”
听到游乐园三个字大家激动不已顿时纷纷下桌。许谭也很激动，机会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啪得一下站起来，很快啊，立刻抓着包往肩上一甩说：“游乐园好啊带我一个，我也去。”
楚修竹听着许谭终于说出了打他过来后的第一句话，估摸着是实在坐不住想跟着一起跑，这会儿都不敢转头正视他。
说话声音乍一听很镇静，就是尾巴带点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怕他。
楚修竹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手搭着椅子直截了当地断了她的念想：“坐。”
胃还疼着去什么游乐园。
就算是回家也不行。
许谭还没好好正眼看过他，没被认出总是有些不甘心的。楚修竹叹口气。至少再待会，单独待会，再说两句话。
“……”
许谭抱着包坐下，深刻体会到周五放学最后一排背着书包掐着表等铃一响就要蹿出去的男生被班主任打断施法时的心情。
组长家姑娘看了看许谭，又看了看门口，没动。
楚修竹看着许谭顺从坐下刚露出一点笑意，注意到小女孩后他扫过去一眼：“你不想去游乐园？”
小姑娘犹豫。
许谭和她摇头，眼神示意：没事你去找你妈吧。
楚修竹看见许谭的小动作直接转头点了手边同样没动的小男孩，两个一起弄出去：“楚望，带着她一起去游乐园。我有点事，一会儿有人接你回去。”
楚望乖巧点头：“好的爸爸。”
这回楚望喊他爸爸的时候楚修竹皱起眉，有所顾忌地看了眼许谭，认真纠正道：“不是说了，要叫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