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早上八点,刚从机场回来的楚修竹走近了他的办公室,此时他的助理背靠玻璃,刷手机正刷得来劲。
他带着某种恶趣味悄无声息地靠近玻璃,顶着一张儒雅矜贵的脸低头偷看助理手机。
对方在飞快地刷微信朋友圈,并极有爱心地给每一条朋友圈点赞,一根手指头戳得飞快。
无聊。
楚修竹直起腰往里走了两步,故意踏出响声,随后很满意地看到小助理慌得连手机都拿不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脸上是一贯的严肃正经:“早。”
“老……老板早!”助理站得笔直,眼睛不停往地上瞧,大概是想确认屏幕碎没碎。
“今天什么安排?”楚修竹也瞥了眼地上的手机,嗯,没碎。
紧接着他在屏幕上,一条朋友圈的配图里看到了一个极其眼熟的东西。
很像是他当初送了人的,他那个可笑的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老板今…今天周末,公司部门团建。”助理紧张地看着老板长时间凝视自己的手机,开始暗自思索手机屏幕上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好像没什么不能看的,都是公司同事发的朋友圈。
!老板把他手机捡起来了!
!老板手机没还他……
老板在看什么?怎么看得这么认真?
楚修竹拿着手机点开大图仔细辨认,照片里的人用双手挡住脸,看不见长相,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一点小臂,皮肤在手链红绳的对比下白得晃眼——是那种久不见光的苍白。
脑海里突然响起那个女孩的声音。
清清脆脆像缓流的泉水,说话的语气总带着一股与长相相悖的严肃生硬。
那个声音说:“我不喜欢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
楚修竹盯着绳子上挂着的玉扣,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来。
虽然确认不了人,但手链的确是那条。是那条他曾经视如珍宝,后来又送人的……破遗物。
“团建?”楚修竹把手机还给惴惴不安的小助理,“这条朋友圈是哪个部门发的,来得倒早。”
难道老板终于要去现场讲话了?往年都是表面上说随机空降,其实根本没到过场……当然也没管过团建具体情况。助理接过手机瞅了一眼答道:“是设计部的。”赶紧要去通知大家这次可能不是狼来了。
“活动地址发我,我有时间去看看。”楚修竹转身走进办公室,顿了顿补充,“打个电话给阿姨,把楚望一起带过去。”
“好的老板!”这次真的不是狼来了。
办公室内,长相文雅的男人坐姿并不优雅,他懒懒散散地歪在沙发上拨通电话:“你好,是花园酒店吗?今天有CM公司部门团建活动对吧?”
“是这样的,我是活动负责人,出于某些需要可能得给公司其中一个部门换一个厅……”男人翘起一条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是的,有没有那种连通的大厅和包厢呢?”
“可以,谢谢。”
楚修竹挂断电话,抬头直直望向窗外。
外面天气正好,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屋内,大片大片的光晃得人头昏目眩。
他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太阳看得极为认真,但很快就被刺到皱眉闭眼,然后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窝在沙发上重重笑出声。
再睁眼时眼里并没有多少喜意。
只剩讥讽。
花园酒店,A206。
楚修竹其实很早就到场了,现在正百无聊赖地瘫在暗间的沙发上捏着几页纸看。
这个大厅和包厢选得很合他意。暗间被屏风挡得严严实实只能从里面推开,出去就是包厢,右手边的门接通大厅舞台的准备室,除非他允许,不会有人进来。
绝对足够隐蔽。
那个人叫许谭。楚修竹看着手上的简历和照片,用手指遮去其余五官,只留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好看且干净的眼睛,形状温柔,眼神懵懂,透着一股纯良无害。
他很喜欢这双眼睛的主人。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是满意。
像是很久之前…他养的那只宠物狗望他时的眼睛。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上那张严肃又呆愣的脸,慢慢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包厢里很快涌入许多小孩,四处跑动嬉笑打闹,不知为何突然集体静下,一瞬过后爆发出更加兴奋的叫嚷。
好像在打架。
真吵。楚修竹皱着眉听外面那群小孩争吵打架,里面好像还有楚望的声音。
不过他并不打算管。接手这个孩子不过是因为……这孩子是他那个母亲死前的唯一遗愿罢了。
真好笑,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孤儿,临死前用毒咒胁迫自己的亲生孩子发誓。
明明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做过那样的事,死前还想当个善人?
怎么敢说出口的。
……
外面的吵闹声不知何时停了,一个声音在孩童中尤为突出。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年龄不大,声音清脆,咬字清晰,语调带着股莫名的韵味,生硬又温和。说话的时候大都只在最后一个字的语调上能听出些许情绪变化,但这些情绪又好像只是为了字面上的标点符号服务,服务完便立刻归于矜持和平淡。
倒是有点像她。
楚修竹仔细听了听,那个声音在说——
“你很喜欢巴啦啦魔仙棒?”
?
他愣了愣想起楚望之前缠着他说要看的电视剧,好像就是……巴啦啦小魔仙?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喜欢看这种幼稚的东西。
外面果然跟着响起楚望的声音,这小鬼在他面前乖巧畏缩,在别的地方倒是又一个样子。正好,反正他也最讨厌在外面畏畏缩缩只会哭的。
他起身,打算推开屏风出去看看外面的人是不是许檀,刚伸手就听到楚望一句“我爸爸说抢到就是本事,只要够厉害不会有事的”。
不出意外的话,这句爸爸叫的是他。
他一直没怎么管过楚望对他的称呼,也不怎么搭理。
这句话确实是他教的没错,同样的,这也是楚程以前教给他的。
既然母亲要他抚养楚望,他又没孩子,只能拿她最恨的疯子教给他的话当做经验喽。
毕竟……疯子的经验也是经验嘛。
楚修竹眯了眯眼,收回手。
现在他暂时不打算出去了,他想听听……外面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