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会,我不是啥子高级知识分子,素质也不高。但我素质再低,也不会低成这样。古人有句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何亮辩解道。他有一百种理由来反驳他,但他不想深究赖教导员为何忽然来这么一句。
“那就好,有没有兴趣火线入伍呀?”原来,赖教导员是在试探他。
何亮闻言一惊,不愧是政工干部,来了个现场招兵。
“这……恐怕不行……我还有任务……”何亮支支吾吾道。
“可惜,我还想着你多教教他们呢。听说,你们在一起打仗时配合的蛮好……我们有些同志啊,打仗不够聪明,敌人很狡猾,容易吃亏啊……”赖教导员担忧的说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也不能说他们笨,战场情况千变万化……再说,我觉得军事民主的小组会很好,集思广议,上传下达,既搞清楚了战场态势,又明白了任务性质,点子还多了嘛。”何亮安慰道。
“你讲的很好啊。让你来当兵你不来,我看你啊,是个当教导员的好材料。你对尖刀班同志们的两次讲话,同志们很爱听,评价很高呢。唉,可惜了……”赖教导员还在惋惜,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又说道:“对了,有个事,我给你说一下,除了营长,没人知道。你今天带领大家去救的那两个人当中,那个护士是我女儿。我替医生、护士、战士们谢谢你。作为一个女儿的父亲,我再单独谢谢你。更对你今天以来的所有帮助致敬!”说完,赖教导员站了起来,向何亮敬了个军礼。
“不存在,不存在!到了战场,都是战友,莫见外!”何亮惊讶的站起来回了个礼。
“好。那我先回去了。”赖教导员告辞离去。
何亮对这个赖教导员感觉挺好的,几十年坚持如一日,奉行艰苦朴素的精神;言辞中听得出来他很爱护自己的兵;踏实稳重,给人一种信任感;女儿在前线冒着危险救死扶伤,没有给她任何特殊照顾,还差点儿被敌人掳走了……
正想着,石头后面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哈哈哈,我爸居然没叫兵把你给绑了,强行给你穿上军装……他可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一个女兵边说边笑,从藏身的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何亮背对着她,正在划火柴点烟,边点边说道:“你别这样开老兵的玩笑,就算是你爸也不行。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他不是军阀、就是土匪……”
何亮点着了烟,慢慢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何亮瞬间就如同石雕一样呆在了原地,左手举在半空正准备去夹嘴里叼着的香烟,右手正准备把火柴装进裤兜,一切动作都戛然而止……他如同被定身术定格在了空气中,只有嘴上的烟还在冒着气。
艾可!这不就是他亲爱的可可吗?!穿着绿军装,戴着画了个白十字的钢盔,连眼角都荡漾着笑意……
“哎,哎……傻了?哈哈……侦察连的人可把你夸上天了……哎,我是来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兵看着何亮的傻样,不知所以。笑着称谢道。
她这一笑,何亮的泪却夺眶而出,静静的落下,喉咙哽咽,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颤抖着声音挤出两个字“可可……”
“糟了!何同志,你受伤了?快坐下,我给你检查检查……”女兵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有点儿慌了,不由分说,拿掉他嘴里的香烟丢了出去,把他按在石头边靠着坐了下来。
要不是她这身军装,何亮真想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想她,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想……他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四处翻看着,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脸,像,太像了,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啪、啪”女兵轻轻打了他两个耳光。
“你为什么打我?”何亮轻轻的问道。
“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痴呆了呢!”女兵站了起来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问道:“你身上有哪点儿痛没有?”
何亮凄然一笑,用手指了指心口“这里痛!”
女兵一听,忙又蹲下伸手就要去检查他胸口……
何亮一把轻轻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不用了,治不好的。”
女兵一下挣脱了手,杏眼圆睁道:“同志,你不要找借口耍流氓哈?你到底受没受伤?”
何亮觉着身上有些软,蹭着石头站了起来,女兵想去扶一下,却又忍住了。何亮靠在石头上说道:“我没受伤,我也没耍流氓……对不起,认错人了!”话一出口,何亮心里一痛,忙摸索着火柴和烟,重新点上了一根。
“同志,贵姓啊?”何亮努力借着尼古丁平静了一下,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爸姓赖,我不也姓赖吗?”女兵真有点儿怀疑他脑子怕是被炮炸傻了。
“哦,那是,那是……”何亮如同恍然大悟一般。
“我叫赖美丽……你刚才说你认错人了,说,我长得像谁?不说,就给你打针!”赖美丽认真的威胁道。
何亮噗嗤一笑“好名字!”随即又伤感的说道:“你长的像……我曾经深爱的一个人,很像很像……”
“喔?曾经?她现在呢?”赖美丽疑惑的问道。
何亮用夹烟的两指,向上伸着指了指天,脸露凄容“在天上……”
“哦,哦……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赖美丽这时才明白了,心里过意不去,忙给他道歉。
“没事……。”何亮长长吐了口烟,缓缓说道。
“嗯,何同志,我还有几个伤员,我去处理一下,太阳下山前要送走。送走之后我就没事了,到时再来和你聊!”赖美丽看天色渐晚,惦记起那几个伤员来。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何亮微笑着点了点头。
除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补给点找吃的,何亮就没离开过。在补给点时,他发现了一罐樱桃罐头,死缠烂打的非要拿走。
何亮记不得看了多少次手机时间了,他又掏了出来看了看,晚上九点钟了,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准备去医疗帐篷里看看。
“嘿!等久了吧。”赖美丽又是从石头后面蹦出来的。
“你应该去当侦察兵,像只猫一样……快请坐,请坐!”何亮早就在地上垫了块毛毯,忙惊喜的招呼她坐下。
两人并排坐在毛毯上,望着黑色夜空里稀疏的星光,还有那若隐若现的群山。
“何同志,听说你是搞高科技的,那以后,你估计军队和人民会受到些什么影响呢?会有哪些变化呢?”赖美丽好奇的开口问道。
“变化是肯定的。军队嘛……”何亮想了想,沉吟道:“我就只说人的因素吧。军队要好些,虽然,以后物质生活丰富了,人也变了。但军队这个集体是讲光荣传统、作风传承的,还是能保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铁一般的纪律、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人民嘛……”何亮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一些人,失去了崇高的理想和信仰,变成了物化的人……”
“你搞高科技的还算命?不过也是,资本主义最爱腐蚀人,有些同志……是要被腐蚀的,是要被糖衣炮弹打倒的!”
何亮正想把樱桃罐头给她,听她这么一说,畏畏缩缩又收了回去。
“你呢?你被腐蚀没有?”赖美丽忽的用手指着何亮鼻子问道。
“我……我……这个不好说……”何亮为难的挠了挠头“我应该是被腐蚀了,但是又没完全物化……我也没的啥子崇高的理想。信仰嘛,有点儿模糊,说不上来……”
“墙头草,中间派。没的革命情怀……”赖美丽露出了鄙视的眼神。
“中间派就算是吧,墙头草我可不认。我是个善恶分清、爱憎分明的人。再说,一到这里,我就给老乡报了仇。几次战斗,也还算打的一般吧……好歹,是个可以团结的中间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里我也受到了大家的感染。有空,你多团结团结我。”何亮坦诚的说道。
赖美丽瞪了他两眼,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嘴里却不饶人“你们中间派就是会说,嘴里能长出花来……不过,你到是实打实的打过敌人。”
“那是,那是……对了,这个可不是糖衣炮弹,是祖国人民捐来支援前线的,你尝尝,听说对女孩子皮肤好。”何亮还是把樱桃罐头递了过去。
“你的脸可真大,这个也能给你!不过也是,你在我们这里可出名了……我小时候在广东长大的,喜欢吃甜的……我要和伤员分着吃。”赖美丽也没客气,顺手接了过去“我就不給中间派说谢谢了咯!”
何亮哑然一笑“不用谢。”
赖美丽凶了他一眼。
“你刚才说我出名,我出什么名了?”何亮好奇的问道。
“不是你是搞什么高科技的就会出名,这可是战场,战士们就认一件事,你会不会打仗,能不能杀敌人……连侦察连的人都佩服呢,大家都说你是个不是战士的战士。要不然,你以为补给点的吃的随便你拿呢……我老爸也早收拾你了,你想想,你把敌人的头拿来当祭品,这么多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咱们可是人民军队!”赖美丽边说边抚摸着那罐樱桃罐头。
“这事儿我可不依,我认真给你说:一、我不是你爸的兵,他无权管我;二、对待敌人就要像严冬一样冷酷,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这是原则问题;三、这可是在国外作战,打的是外国人。这可不是内战,不是人民内部斗争,有些规定不适用;四、自古祭奠就得有供品,而且我们重庆老家要祭奠七天呢,全国很多地方也一样。这么残忍的敌人,活埋我都下的去手,照过去我们重庆袍哥人家的规矩,是要挖了肚脐眼儿点天灯的……别说杀了咱们老百姓,就是只杀了那条狗,我也得给那狗报仇……那是中国人的狗!”何亮说起这个话题有些严肃。
赖美丽怔了怔,又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果然被你说出花来……”
何亮边说边一直打量她,恍惚间总以为是艾可坐在自己身边……
“诶,你说你是在广东长大的,听得懂粤语歌吗?”何亮换了个话题。
“当然!你不是说你是重庆的吗?你会唱粤语歌?唱一首听听!”赖美丽充满了好奇。
“发音不太准,勉强会唱……嗯……清唱一首巫启贤的《只因你伤心》吧。”何亮说完,轻轻哼唱了起来:
春风秋雨在摇撼
……
再踏往日长街里
愿那当天一切没发生
……
有你抱拥风中靠紧
感觉改变我的厄运
……
知否总一等再等
不经不觉没年份
现已看见远方不是暗
……
何亮唱完后,把“愿那当天一切没发生”那句重又哼唱了一遍,唱罢,嘴唇颤抖,眼含热泪……
“见笑了。”何亮苦笑道,把头扭过去靠在肩膀衣服上悄悄擦拭了下眼睛。
赖美丽听到一半时,就知道他唱这首歌的意思了,也知道他是唱给谁听的……她被何亮对那人的一往情深打动了。
蓦的,赖美丽睁大了眼睛,拍了拍何亮肩膀“哎,哎,你坚强点儿,莫遭这些资本主义气息腐蚀了,革命青年应当朝气蓬勃,奋发向上!成天情呀爱的咿呀哎哟的,像什么话……要不这样,等仗打完了,你来追求我!”
何亮听了差点儿没跳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啥子?”
赖美丽扶了扶钢盔,以坚毅果敢的神情看着他说道:“这有啥子嘛,革命青年,敢爱敢恨。你虽说是个中间派,也算经历过战场的锻炼了,觉悟也正在提高。我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帮助你再提高提高,一起建设一个强大的祖国!”
何亮愣了半晌,这才发现女兵和社会女青年的不一样。
看着她那认真的表情,何亮缓缓说道:“好!此心安处是故乡……一言为定!我不回去了,仗打完,我追你!”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充满了坚定。
赖美丽笑了笑,站了起来“一言为定!”说完,还扬了扬手里的罐头。
何亮忙站了起来,准备送送她……
“嘭、嘭”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两声炸响。这是敌人踩到了我方布设的警戒地雷引起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