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寒冬,南京。
夜,无星月。
冷风如刀,万里飞霜,刺骨的寒风席卷着漫天雪花,雪花像鹅毛一样在空中飞舞盘旋,将山丘树林、大地房屋,披上了一件白皑皑的素装。这一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只剩下这空洞的白苍苍一片。
冷风狂啸,在空荡荡的街道小巷奔袭着,发出“呜呜……”般悲鸣声。
风仿佛在哭,就连天也变了色,降下的雪忽而变得温柔无比,如同母亲的手在抚摸正在入睡的孩子,孩子睡得很安详,仿佛此后再也不会醒来。
他不必醒,因为他的眼角已挂满了泪光,再度醒来,看到这世间的一切,也不过是徒增伤感,悲痛不已,还不如就让他静静的入睡,再无尘世间的烦恼。
白色的雪落满了这座雄伟的城镇,仿佛是在为死去的人披上了白孝。
冬天很冷,1937年的南京冬天更冷,冷到失去了血,失去了温度。
天很黑,黑到失去了光芒,曙光在这一刻仿佛成了最奢侈的愿望。
恐惧,遍布城市里每个角落,让这些侥幸活下来的,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幸存者,每家每户门前,乃至窗户上都挂着一面日本国旗。
绝望,充斥着每个幸存者的心里,让这些幸存者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般活着。
这日本国旗本是侵略的象征,是屠杀他们亲人的恶鬼!但在这一刻,竟成了能保住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保护神,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景象。
但并非每一个都有效,即便挂了日本国旗,还是有不少人相继被杀死。
恐惧,彷徨,心如死灰……这些形容词已成了这些幸存者生活的一部分。
很难想象,在经历了那场长达数十天,那惨绝人寰的屠杀后,那些幸存者是靠什么样的意志,才能在这极大的恐惧中,坚强且顽强地生活下去的。
漆黑的街道,几盏路灯幽幽的洒在街道上,呈现出点点的淡黄色,此刻街上空无一人,伴随着凄厉的风声传来,如同地狱般令人胆颤。
哭声,漆黑的街道里除了风声,就只剩“呜呜”般哭鸣声,那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到,却很多,很多人都在哭,可他们却没有放声大哭。
当这人看到亲人被杀死却无能为力时,当这人连未来都看不到时,哭泣也许是唯一的发泄方法,可现在却连这唯一的发泄方法都不敢,这是何等的悲哀!
街道上传来一阵的脚步声,那是军靴踩在青砖上的声音,既响亮又清脆。这些声音如同夺命的号角般,每响一声都令人更加的畏惧。
当脚步声传来时,哭声也瞬间停止了,有些人忍住了,有些人却是捂住了嘴,他们在害怕这些声音的来临,可他们更害怕的,却是这些声音没有渐行渐远,而是渐行渐近,然后突然停止!
可当这种声音一旦停止,惊恐和绝望就会斥在每一张脸上。
当房门被踹开,恶鬼们端着长长的三八式步枪闯了进来,那枪头前的刺刀在闪闪发寒,无不让人心生畏惧。
恶鬼们笑了!恶鬼们生气了!灾难也就随之而来……
“啊!”一声惨叫传出,又是一条无辜的生命陨落了……
人们在叹息着,或流着泪,却不是为死去的人,死的人太多了,为别人悲伤的眼泪早已流干,如今的眼泪只是在为自己流。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时间长了,就连这最后的眼泪也消失了,只留下漠然。
又是一个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将这片土地渲染的肃穆而又有些诡谲。
张富贵从梦中猛然惊醒,他睁大着双眼,冷汗从额头上冒出,眼睛直勾勾望着一片白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的旧棉被,已呈深黄色,看不出原来的本来面目,还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我……这是死了吗?
张富贵望着天花板一脸的茫然,胸口突然的刺痛让他知道,他还活着。
张富贵掀开被子,看到胸口上的伤口已经不知道被谁包扎好了,他挣扎着爬起,胸口上的伤口因此而阵阵发疼,他咬着牙根,强忍着剧痛想坐起来,但胸口的剧痛还是让他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哦?你醒了?太好了!”
一句非常蹩脚的普通话传来,引起了张富贵的警觉,他惊恐万分,强忍着疼痛,急忙躬身坐起,目光如锋利的刀般直视来人。
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路小跑,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他带着一副眼镜,人偏瘦,一脸和蔼可亲的模样,但他却穿着一身的军装。
“你别动!再动伤口就裂开了!”他往前一步,拦住张富贵的起身,说道:“你实在太幸运了,刺刀刺穿了你的左胸,这要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死了!可你却不是一般人!因为你的心脏长在右边,所以你死不了!”
张富贵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事,看到这身军装,他脸色登时就变了,双眼瞪得极大,虽然日本和守卫军的军装大致一样,但他很清楚,那些守卫南京城的军人死的死,撤的撤。如今南京城内只剩下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根本不可能还有幸存的军人,即便有,也绝不可能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南京话实在太蹩脚了!实在不像个南京人!
对视了一两秒后,突然,张富贵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字眼,非常特别的字眼!
“你是……鬼子!”张富贵咬着牙根,眼球布满了血丝,眼里充满杀意,字从牙缝中一个一个地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恨意。
“我……我的确是日本人……”听到这个字眼,他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张富贵的眼睛,扶了扶眼镜,说道:“我叫伊藤浩二……我实在很抱歉……我们对你们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这实在……实在是……非常抱歉!请你原谅我们!”他猛然站起,站得跟竹竿一样笔直,然后对张富贵深深的一躬身。
张富贵两眼忽然变得通红,眼眸中充满了恨意!此刻,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半句话了,他挣扎着起身,哪怕胸口痛得撕心裂肺的,他也要起身!
伤口裂开了,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色纱布。
“别动!别动!别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伊藤浩二再次拦着他,也猜到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就亮出一条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那是一条银色的十字架,说道:“你看,我是基督徒,我是反战人士,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张富贵死死的盯着他,全神戒备,没有半分松懈,胸口上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染红。
“你伤口裂开了,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伊藤浩二见状,急忙转身就端来了托盘,上面摆满了药瓶和纱布,还有剪纱布的剪刀和手术刀。
张富贵想也不想,直接抓起手术刀,刀尖笔直地指着伊藤浩二。
伊藤浩二愣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感到意外,仿佛早就有所预料,眼神中充满了愧疚,说道:“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能令你舒服点,那你尽管动手吧。”说着就转过身背对他,静静的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
张富贵的手握得更紧,指节已发白,手背已露出了青筋,手开始发抖……
漆黑的街道依旧充满着哭泣般的风声,在这风声下迎来了一人。
这人行走在街上,如行尸走肉般前行,嗅着风中传来的死亡气息,一步一步的走着,右手紧握着***术刀,左手缠着一条银色的十字项链,此刻项链上沾满了血,血顺着项链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脚下经常会踩到一些柔软且结实的物体,他没有看,他知道自己踩到了什么。
他虽然知道自己踩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停顿,突然前方传来两个说话的声音,那两人有说有笑,他立马猜到这两人会是谁,但他却也绝不回头!
此刻,他两眼通红,盛怒之下,脸上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着,他紧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的朝喧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