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镇上一处民宅刚刚亮了灯,院子不大,从外面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宅院。凤漓微微打开窗,从窗缝中观察屋外的情形,他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血痕。宇凰则轻手轻脚的收拾着衣物。
“人怎么还没到?该不会是找不着吧!”凤漓悄声说。
宇凰双手接过萧璀递过来的手炉,往里补了点热水,试了试温度又恭敬地递回给萧璀,回道:“你没见过他们执行任务的样子吗?还用得着告诉地方才能寻过来?”
话音未落,就见萧璀拿下巴点点了大门。人是到了,进了院子他们才感觉到。宇凰对凤漓笑了一下,凤漓无奈地离开窗口,他们二人自小就在萧璀身边长大,武功也算是上品了,但是在这三人面前可不敢比。两人又不约而同想起了昨天见面的场景,凤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三人站在门外行礼,并未出声,凤漓打开门把他们让了进来。
这三人,月冷河年纪最大,此时已经二十六岁,长相俊朗,浓眉大眼,额庭宽大,身材魁梧,身量比萧璀要低些。他沉着冷静,曾跟随月祝元游历各城以及其他各国,更是继承了月祝元的医士衣钵。
月冷渊十八岁,与凤漓、宇凰二人同年。身材瘦削,个子也不高,与月九幽不相上下,长相精致,细长眼睛时时带着笑意。他可能是兄弟姐妹中最为懒惰的一位,但筋骨奇好,又有着超越一般人的智慧,学东西比常人快了许多,所以武力在揽月阁能排进前三,最重要的是,他八面玲珑,掌握着揽月阁的情报网。
最后是这月九幽,生得冷艳非常,容颜几乎让人一眼难忘,她此刻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昨天他们已经见过她的本事,为了报家仇,她在阁中练功最为刻苦。再加上她生来性子冷,好似毫无感情,刀剁在身上都不会哼一声,杀人手段也是十分残忍,在阁中武力无人能及。
三人进门就要行大礼,被萧璀拦了:“此次低调行事。你们不必对我行大礼,幽儿你换上女儿装,你们也都换上常服。大家不必如此拘谨,随意些,路还很长啊,都不要太辛苦了。”他说完,凤漓、宇凰过来行礼,宇凰给每人递上一套常服。凤漓则递过来一张纸,三人轮流看了一遍,月冷渊最后看完,接着把纸条放进了火盆里。
六人出行,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队伍了。凤漓骑马先去探路,月冷河、月冷渊骑马护在车侧后,宇凰赶车,月九幽换上了萧璀为她准备的那套淡紫的罗裙,是适合练武女子穿着的款式,发就随意束了束,仅插着支简单的金钗,人美就是肆意啊,盛装也是美,朴素也是美。这回她没有戴上面纱,因为衣服中并没有为她准备。想来,是主上特地安排的。
此时,她没有骑马,而是坐在宇凰身边,把自己的马缰绳系在马车上,她不爱骑马。
“月姑娘,”宇凰想找她搭话,“我以后叫你什么好?”
“你随意。”月九幽只瞟了他一眼。宇凰和凤漓应该是双生子,虽没有长得一模一样,但算极其相似了。
“那我们也叫你小幽,和你哥哥们一样。我和凤漓长你一岁,那我们也是你哥哥……”这话说得越来越小声,自己都没了底气。
“哥哥……”月九幽抬了抬眉,转过脸盯着宇凰。宇凰也是今日才看到她的长相,看到美人本就心动,再是这么个厉害的角色,早就被她看得没了主意。
“你杀过多少人?”她答非所问。
宇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支支吾吾地说:“我……也就几个吧!”
“宇凰可是自己人?”她又道。
“当然,我自出生就跟着主上了。”说到这个,宇凰便有了一副骄傲的模样。
“那是自己人我就说了,”月九幽露出一副天真的笑脸,讲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她拍了拍宇凰的肩,淡淡说道:“你左后方这位哥哥,只率数十人跨过雪山,平了冽国的乱,杀敌数千;我右后方这位哥哥,以一人之力用一匹老马,引千八敌军入局,一次全歼;我就差得远了,只单身灭了八个山寨……我平生最爱将人砍成几块,在我面前越凶悍的人,我砍的块数就越多……所以,你是要当我……”
“我不配……我绝对不配……”宇凰忙慌阻止她往下说,“您就当我没说……”他听得人都傻了,冽国的事他是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那个,没想到他们就是这世面。
帘子后面传出轻笑声,萧璀先悠悠斥道:“月九幽你胆子太大了,我的人都敢欺负,你给我进来……”月九幽立即起身掀起帘子跪了进去,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萧璀又对宇凰说道:“宇凰你说说你,好歹是我的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怂?”
“主上,我也不想给你丢人,那还不是因为我打不过。我不想被月姑娘给砍成几块……”宇凰委曲巴巴的说。
两人在车里又吃吃笑了半天。
月九幽行了下礼对萧璀说:“主上,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出去,您早点休息吧,出了镇子路没有那么平坦,怕是更不好睡了。”
萧璀拉她坐下:“你也就待在车里休息吧,里面宽敞着呢,碍不着我。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面吹什么冷风。”说罢,又把手炉塞到她手里,“五年了,这毛病还没有好?怎么身上暖着,这手就是暖不起来?月先生就没什么好方子给你用?”
月九幽摇摇头说:“不妨不妨,我自己倒是没有感觉,也吃了药的,但是我的身体用毒太多,似乎什么药对我都没有用了,索性不去理。主上有心了。”
萧璀没有说话,微闭上眼,他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车里一半是矮榻,可容三人并排躺下,矮榻上可放小桌用来看书用膳。另一半也铺了软垫,可坐可卧,也可在天太冷的时候掀开放火盆。她起身帮萧璀拢了拢刚才乱笑打翻的被子,隔着被子摸了摸脚炉的温度,又把手炉塞在他的身侧。自己才坐在了榻下,头歪在萧璀的脚边,两人也不再说话。
五年已经过去,月九幽已不再是那个幽儿,萧璀已不再是那个璀哥哥。
两人都未说话,但谁也没有睡着,五年前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五年前,冽国发生了一些内乱,为了保证小公子的安全,十王爷安排将他暂送回到揽月阁,同也请揽月阁派人前往协助平乱。
小公子在揽月阁待了整整六个月。这六个月两人朝夕相处,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练剑、一起踏雪、一起爬山,两个失去家人的少男少女,两个受伤的心灵紧紧依靠在一起,已有了深深的羁绊。
月祝元送小公子回冽国的前一晚,两人就坐在阁檐的檐顶手握着手道别。
“幽儿,你要好好吃饭,练功可不能再那么拼了,看到刀要躲,看到剑要闪,知道吗?”小公子情真意切地交待,每次他看小姑娘和别人比武,都要把手指甲掐进肉里去。她总是迎着刀迎着剑而上,私毫不避,趁着近身而夺取胜利。
“那你还回来吗?”小姑娘不回答他,反正也是不会改的,她心想,她关注的是小公子还会不会回来见她。
“你生辰的时候,我就回来看你。”小公子将她冰冷的手捂到自己的衣服里。
小姑娘点点头说:“我想你了,就让‘斥魂’给你送信。”它能找到你。‘斥魂’是他们两人在山上救的一只雪鹰,经过半年的训练,已经具备传递信息的能力。而且它是一只雪鹰啊,他们相信,‘斥魂’一定能飞越雪山把思念传到对方的手中。
“嗯,可能会久一些,你不要急。”小公子害怕性子急的小姑娘会因为收不到信着急上火。
小姑娘每年生辰都坐在檐顶等他来,但是一年又一年,整整五年都没有再见到他。‘斥魂’还小,当然也飞不过雪山去。她的思念就如雪一般,堆积啊堆积啊,但是心里好像无限大,总也堆不满一样。
渐渐大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小公子不回来找她,他就是那个最需要保护的人,需要她用尽全力去守护的人,哪怕失去自己的性命。
她愿意。
几年未见,月九幽的状况萧璀是知道的,善长什么技艺,做了什么任务,个性如何等等,但是月九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他的信息。她只听义父提到大事的进展情况。她只知道大战越来越近,那么,离见他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她没想到的是居然能这么近地陪伴。她本想着,在大战时如果卖力厮杀,能不能靠他近一点,能不能多看一眼,也就够了。
“幽儿,你可恼我?”萧璀起身倒躺过来,将脸贴近月九幽的脸,侧头看着她紧闭的眼问。
月九幽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要恼我,我不是故意的。”萧璀贴得更近了些,感觉自己的睫毛贴着她的睫毛。
“我知道。”月九幽轻轻说道,“你有大事要做,我也只等了五年,这个生辰就守到你了。”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委屈还是委屈的,但是好在等到了。
他将她的眼泪吻进了自己的嘴里,这眼泪是和她的心一样苦涩吧。